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97章 歸來

劉盈閉了閉眼,「是阿嫣的字跡。」

宣室殿中,韓長騮和解憂都忍不住露出了歡喜的神色。

「大家,」解憂躬身求道,「能不能將皇后娘娘的書信賜給婢子看一看?」

「……婢子沒有別的意思。」她急急忙忙的解釋,「只是因了皇后娘娘從前曾經與婢子約定過一套傳遞消息的密法。婢子想看看娘娘的手書上是否還有別的消息。」

劉盈怔了怔,示意韓長騮將張嫣的帛書遞過去。

解憂謝了恩,方才展開手中縑帛,只看了一眼,便捂著臉,輕輕啜泣起來。

「如何?」劉盈盯著她,見如此,連忙問道。

「沒什麼,」解憂泣道,「婢子只是太開懷。皇后娘娘在用此書信傳達平安之意。」

她拭了淚,重新遞迴張嫣的書信,方細細道,「大家不知有沒有注意,娘娘的這封手書,在文字以外,還繪製有一些花紋。」

劉盈便又去看這封帛書,在其上娟秀的字跡之後,果然用石墨勾勒了一些瓜果花紋,用色清淡,並不奪目,所繪兩樣花果,雖然玲瓏可愛,卻都是自己未曾見過的,不由問道,「這繪的是什麼意思?」

「回稟大家,」解憂解釋道,「這些花果紋繪,是早在數年以前,皇后娘娘與婢子約定的暗法,其中紅果似柰,但是在色澤上更勝柰果一籌,據娘娘說這是天外一種異果,名叫蘋果,只是產地極遠,大漢從未有人見過;另一種含著顆粒的果子乃西域所生,名叫安石榴。這兩種果子合在一起,便是平安之意。」

平安。

劉盈吁了口氣,覺著一直以來為阿嫣懸著的心終於能夠落下來一些。許久之後,方才又問道,「這封帛書是從什麼地方寄來的?」

「北地郡。」

解憂娓娓道,「早在前元四年之後,大家將良紙制賣權交給了信平侯府後,信平侯府便置下陸氏紙肆。以新紙開道入駐大漢各郡國。同時,在私下裡,這些紙肆中的人也秘密充當耳目之用,按月將下面郡國之事匯返長安,由婢子整合管理。這封帛書,便是皇后娘娘用隨身攜帶的玉佩為信物,從北地郡的紙肆中傳回來的。」

北地郡位於北地,與河南匈奴接壤,阿嫣自三月之前,失陷於匈奴樓煩王軍中,一直沒有音訊。直到此時才傳出消息來。而若能夠尋著人寄出這一封信,想來阿嫣應是已經逃離了匈奴,不日便能歸來了吧?

這樣想著,有一瞬間,劉盈幾乎熱淚盈眶,卻抑制住了,淡淡問道,「可曾問過送這封信的人,皇后現在如何?」

「不曾。」解憂搖頭,聲音也沉鬱下來,「當時娘娘是託人匿名送來的信。聽說傳信的人是一個普通中年漢子,口風很緊。紙肆掌柜只認信物,不曾知道其中的重要性,所以沒有很放在心上。」

劉盈便沒有再言,只垂眸摩挲手中的縑帛,掌心滲出的汗將輕薄的縑帛沾染上一道濕痕。

「大家,」解憂見著,就忍不住開口求道,「不妨派人去北地郡接應娘娘回來吧。」眸中含著淡淡的期盼。

她身為女官,這話說著就有些僭越。劉盈卻彷彿沒有注意,只輕輕道,「不成。」

在張嫣離開之後的日子裡,椒房殿的幾位女御長挑起了很多重任。解憂情敦厚,縝密穩重,極受倚重。

上座之上,劉盈閉了閉眼,再度睜開之後,便已經清醒過來,無比冷靜的道,「阿嫣既然送了這封信,而不是自己親自回來,就說明她出了事,可能要在外頭耽擱一陣;而她只是報平安,卻沒有求援,表示她有信心能夠自己解決。朕的阿嫣,雖然年少,但聰明機警,既然能夠從匈奴那樣險惡的地方逃出來,心中便自有成算,不會反而在回到了大漢之後,還出什麼事情。」

「反而,是在長安之中,因皇后久不在中宮,朕雖然做了一些布置,但那些列侯權貴都是心有靈竅之人,只怕早有懷疑,若是這個當口,朕命人去北地郡,免不了露出些痕迹動靜,可能反而對皇后不利。」

他起身,負手在宣室殿走了幾步,輕輕道,「解憂,你回椒房殿去,守著些,別在最後的時候出了什麼事情。」

「——朕會在未央宮,等著阿嫣回來。」

冬十一月的夜空,分外明亮清淺,無數的星星在天幕上眨著眼睛,好像也能感應到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劉盈心中充滿著如釋重負後的輕鬆和淡淡的喜悅。

雖然只是一封信,而不是阿嫣親自歸來,但是總歸比這些日子沒有阿嫣的消息,只能在心中暗暗擔憂,要強的多了。

相比這半年來惶惶惑惑不知阿嫣身在何方的空虛,如今,他至少有了希望,已經應該感謝上蒼,是不是?

「長騮。」

掩了一臉欣慰神情,韓長騮恭敬的微微低下了頭,「奴婢在。」

「楚地新上了橘子,你撿一筐,送到信平侯府——你親自去送。」順便將阿嫣的消息,告訴卧病在榻月余的魯元長主。

「敬諾。」

……

羌家小小的洪岩寨,像是鑲嵌在西南群山中的一粒明珠。站在這顆明珠之上,向東北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大漢巴蜀等地綿延的山脈,以及關門孤高的城樓。再往東北而去,在群山掩映,遮住看不到的地方,是輝煌大漢一朝的京城,長安。

張嫣坐在竹樓頂端之上的胡椅中,冬日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便起了一個調子,自娛自樂,「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為一人去……」

「淑君。」孟觀端著一碗什哲阿媽熬的雞湯,循著聲音上了竹樓,腳步落在梯子上,輕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大哥,」張嫣回過頭來,「你回來了?」。

「嗯。」孟觀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她面上氣色不錯,放下心一些,將雞湯遞到張嫣手上,「你現在身子不好,該多吃點東西補一補。那封信,我讓人帶到北地,送出去了。」

「那就好。」張嫣抿了一口手中雞湯,抬頭嫣然道,「多謝大哥。」

孟觀一笑,「你我之間,還需要這樣客氣?」

學著張嫣倚著竹樓闌干,看著遠處長安的方向,天高雲淡,不過只是綿延的群山,孟觀忽然不經意的問道,「不告訴他一聲你的身孕?」

「不了。」冬陽曬的久了,昏沉沉的讓人很想睡去,張嫣勉力打起精神,噙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呢。這時候,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時候,她被腹中的胎兒所困,羈留在這座羌寨中,調養身子。若將懷孕的消息告訴劉盈,除了讓他更加擔心懊悔以外,對於事情並沒有什麼幫助。反而不如就這樣,時間到了他自然也就知曉。至於到時候,他可能會有的怒火和反彈,既然她已經回到他的身邊,也就沒有什麼不能應對的了。

「有時候想想,像你一樣,做皇后有什麼好?」

連光明正大的回自己的家國養胎,都不可以。

「沒有法子。」張嫣的情緒也低落下來,「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不只要享受權利,同時也承擔義務。我當時既然拋棄了做皇后的義務,這個時候,也只能收拾自己的爛攤子。其實,當時出城入匈奴營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一定能夠回來的信心。」

孟觀愕然,「既然你並沒有信心。當初為什麼又要那麼大義凌然的站出來?」

張嫣嫣然一笑,抬頭睇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想么?我只是,不得已而已。」

要做好一個國家的皇后,從來不是只要在深宮裡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讓夫君養著就可以了。她需要膝下有子,需要皇帝寵幸,需要太后扶持……除了這些以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她需要結好皇帝身邊的親信近臣。在之前的三年里,她曾經很輕易的做到這一點。卻在離開未央宮避到北地之後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些她和劉盈之間的恩怨糾葛,對她而言是戀人之間的私事,但是從沈莫等皇帝身邊近臣的角度看來,未免便有了恃寵而驕,權欺君上之嫌疑。芥蒂雖然未必很大,但是所謂存在必然留下痕迹,在太平的時候還不會怎麼樣,一旦遇到匈奴入寇雲中的事情,就再也壓抑不住。

再理性的說辭,也無法讓這些人不去想,正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劉盈這個一國君主身陷險地。作為她的長輩和情人,劉盈可以不怪她。但是作為對劉盈忠心的臣子,沈莫等人心裡怎麼想,雖不得而知,從當日在游廊之上無視的走過而並未向自己行禮一事上,便可以窺到一些端倪。

當時,自己挺身而出,除了局勢惡劣之下的義無反顧以及私下裡護衛劉盈安全的決心之外,未嘗沒有她需要用這樣的一種犧牲來挽回劉盈近臣的心中怨氣的考慮。

這一次,孟觀默然良久,方道,「小時候,我羨慕那些貴人,覺得他們高高在上,富貴榮華,無所不有。現在,看了你,才知道,原來貴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了,不是我能應付的來的。我看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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