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88章 暗心

兩日後句注山狩獵的消息,很快的便傳遍匈奴大營上下,張嫣在軍營一隅也得知了。皺眉想了半響,終究無法猜出蒂蜜羅娜這項動議與自己有什麼不利,自失一笑。其實,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便算蒂蜜羅娜有心要算計自己,自己也根本沒有法子避的過。

壯碩的匈奴婆子瞧著面前身材單薄的漢家少年,「你便是那位左谷蠡王賞識的孟家小子?」

「我叫阿碩托,左谷蠡王命我來教你學匈奴話。」

……

帳篷中,張嫣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你便開始教吧。」

阿碩托婆婆覺得這個姓孟的漢家小子有些奇怪。

她教「他」純正的東部匈奴語言,如何說「山峰」,如何說「河流」,居次在匈奴語中相當於漢人的公主,而屠耆表示賢的意思……當她開口發音的時候,孟英並不跟著她重複出聲,但是要說他根本沒有花心思學吧,他卻由始至終表示出一幅認真凝聽的模樣。

「阿碩托婆婆,你是左谷蠡王部落的人么?」閑聊的時候,孟英問她。

「也可以這麼說吧。」說起自己的家鄉,阿碩托婆婆表現的很自豪,「事實上,我們匈奴和大漢不同。單于是名義上所有匈奴人的共主。但除了單于庭周圍直屬單于的草原外,其他地方都是隸屬各個部落,部落之主對外臣服於單于的統治,對內則擁有獨立的管理部族的權利。近年來,因為單于的威名遠播,匈奴的領土已經達到我們有史以來最廣闊的程度。」

「左谷蠡王所領的東土也是這樣的。我出身的東支部落,是除了左谷蠡王直屬的雄渠部以外,東土最忠誠也是最大的部落。東支王是左谷蠡王和阿蒂閼氏的母舅,膝下饃哥王子英勇善戰,是左谷蠡王最信任的臣子。」

「這樣啊。」張嫣微笑應和。

「噫,說起來,」阿碩托婆婆仔細瞅了眼面前的漢家少年,這才發現,他的肌膚細膩,眉眼生的極為出色,不由問道,「你們漢家的男子都是像你這樣漂亮的么?——若不是皮膚黑了些,只怕我們東支的及央居次都比不上呢。」

「胡說八道。」張嫣愣了一愣,羞辱之色便浮上了臉龐,怒道,「我雖身子瘦弱,可終究也是鬚眉男兒。你以女子來辱我,未免欺人太甚。」

她啟齒微微冷笑,「我也曾聽說,你們匈奴中軍一路南下,攻克了不少城池,卻偏偏沒有拿下善無城。那位守善無城的雁門都尉張偕,便是一位貌姣好若女子的男人,可偏偏,這麼多匈奴男兒,都沒能奈何的了他。」

匈奴人雖然驍勇善戰,暴虐好殺,但是十分敬慕英雄。張偕以一己之力,萬餘雁門守軍,以及善無城中有限的物資和武器,硬是在二萬匈奴騎軍兵臨城下的境況下守住了善無孤城,便是渠鴴親自領兵,也終究無可奈何。名聲傳遍了匈奴大營,縱然阿碩托只是軍營中的一個僕婦,也是聽過的。聽張嫣如此說,便肅然起敬,正色道,「是我的不是,以後不會再這麼說了。」

在無人的時候,張嫣背過身子,撫著心臟跳動的胸膛,冷汗微微滲出來。

雖然一時沒有人能發現她的女兒身份,可長此這樣下去,終究是太危險。她需要想一個法子,儘快的逃離匈奴。

到了第三天清晨,阿碩托正要開始繼續教授張嫣匈奴語,蒂蜜羅娜身邊的貼身侍女朵娜找過來,站在帳篷風簾之下,淡淡道,「閼氏找你過去。」

「匈奴語學的可棘手?」蒂蜜羅娜在王帳外嫣然問道。

清晨的陽光從東邊樹梢上照耀下來,映襯的少年閼氏的嬌顏色若丹霞。

「就那個樣子吧。」張嫣不以為意,「阿碩托才講了兩天,我能學出個什麼來?」

「阿嫣是一定不成問題的。」蒂蜜羅娜咯咯的笑,笑聲清脆而明媚,路過的人聽了,心中都生歡喜,「我記得當年阿嫣的英語學的那麼好,如今學匈奴語,一定不在話下的。」

「阿嫣,」她上前,牽著張嫣的手,熱情道,「今兒天氣這麼好。我聽說,句注山西邊一里處有一座玉谷,風景不錯,不如我們今天去郊遊吧。」

蒂蜜羅娜這又是出的什麼花招?

張嫣微微狐疑,玉谷離今日渠鴴與樊伉所在狩獵的東山有一定距離,似乎並扯不上干係。

她猜測不到,只能退後一步,輕輕道,「閼氏有此雅緻,孟英敢不從命?」

句注山間,秋末冬初的時節,渠鴴與樊伉帶著一眾隨從沿著大路上山,跑了一陣子馬,路上的野物日益稀少。渠鴴便笑道,「如今是辰時,舞陽侯,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分開,各自狩獵,待到申正在此處會合,在比一比彼此的收穫如何?」

馬背之上,樊伉懶懶的笑道,「左谷蠡王既然都這麼說了,伉便悉聽尊便就是。」

將近深冬的野兔皮毛豐厚,樊伉張弓搭箭,遠遠的對準了草地上惘然未知危險靠近的一隻野兔子,右手弓弦一松,箭矢如流星趕月一般,划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從野兔的眸子射入,穿過後顱而出。

「贖回的戰俘都安置好了么?」

他的身後,騎在馬上的隨從官苦著臉答道,「回侯爺的話,匈奴歷來沒有留戰俘的習慣,戰俘營中此時不過剩下三十餘青壯,其中並無侯爺要尋的人的蹤跡。我親自去問過所有人,他們都說,匈奴大營中沒有旁的活著的漢人了,更沒有一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女或是少年。」

樊伉眉頭微微皺起來,頗有些無所適從的煩躁。

出長安的時候,在宣室殿中,天子對自己的殷殷交待又迴響在自己的腦海中:「朕讓卿走這一趟,主要是為了阿嫣。」

「關於漢匈之間的決議,只要在容忍範圍以內,卿可自專之。但阿嫣是朕的皇后,卻失陷在了北地,下落不明,為阿嫣作想,這消息不能夠傳出去。卿是朕的表弟,阿嫣也曾經喊過你一聲表舅舅,朕信的過你。望你此去之後,定要想盡辦法找尋她的下落,將她帶回來。」

他來到匈奴大營這兩日,花費了大量心力,終究沒有找到那個少女的蹤跡。

樊伉在馬上閉眼,想起記憶中那個精緻嬌弱的少女。

皇帝終究是關心太過,不願意相信任何不好的可能性。

張皇后美麗,緋薄,像是三月間渭水河邊盛放枝頭的一支最好的桃花,但在這樣的戰爭中,卻是連生存下去的資本都沒有。那樣單薄的身體,出眾的容貌,若是露了女兒身,多半逃不過匈奴人的蹂躪;若是一直沒有露陷,只怕也死在了殘酷的戰火之中。

陽光照在曲折波光粼粼的小溪上,小小的山谷之中,便植著松柏等耐寒樹種,在一片秋風瀟洒的深秋時節,依舊保持著綠意盎然的生機勃勃。

岸上,一堆篝火熊熊燃燒,一隻魚串在樹枝之上,抹著油在篝火上烤著,滋的一聲,落在柴禾之上,冒出一陣青煙。蒂蜜羅娜好整以暇的翻了一個面。

「好久沒有這麼悠閑的和你在一起了。阿嫣。」

「是啊。」

真的很久了。

「阿嫣,」蒂蜜羅娜環視玉谷的景色,「你覺得北地美么?」

張嫣收回目光,「很美啊。」

「那,比你的長安如何?」

張嫣微微防備的看了看蒂蜜羅娜,「為什麼要和長安比呢?長安有長安的富麗壯觀,雁門有雁門的遼闊莽蒼,兩個地方各自有各自的美,只能說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蒂蜜羅娜贊道,「阿嫣說的真好,」眨了眨眼睛,「其實,匈奴草原也是很美的。」

……

「有時候,」蒂蜜羅娜唇邊噙了一抹蜜糖似的笑意,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阿嫣你像一隻烏龜,只肯縮在自己的殼裡,不願意麵對改變,不肯走出去看一看,這樣子不好哦。其實,只要你探出頭去看一看,試一試,也許會發現,新的生活遠沒有你想像的可怕。」

張嫣乾脆別過頭去,閉上眼睛。

「你……」蒂蜜羅娜有點惱,正要發作,忽聽得侍女從谷外趕進來,歡喜稟道,「閼氏,單于來信了。」

「是么?」蒂蜜羅娜歡喜作色,再也顧不得張嫣,忙道,「拿上來。」

她展開冒頓的手書,觀看完後,嘴角便慢慢翹起來,問侍女道,「隨信可還送來了什麼?」她問侍女。

回話的小侍女很是機靈,聲音乾脆而利落,「單于還送來了一些青稞酒和旁的東西,奴婢想著閼氏一定想要早點看到單于的信,便擅自先送回來了。」

「我現在就回去看看。」蒂蜜羅娜霍然道,轉身回頭,對張嫣歉然笑道,「阿嫣,你看,我本來是想和你好好聊一聊的,偏偏遇上……真是不好意思。要不這樣吧。這魚還沒有烤好,你在這玉谷繼續玩一會兒,過一會兒,我讓哥哥過來接你。」

「哎,」張嫣目瞪口呆,眼見著蒂蜜羅娜竟是真的留下自己在這個地方,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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