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86章 推食

「我給你保的這個媒呀,不是別人,便是我哥哥,匈奴左谷蠡王渠鴴。」蒂蜜羅娜顧盼生姿,笑吟吟道,「不是我自賣自誇,我哥哥在匈奴人中都是好漢子,大英雄。他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不僅長的好看,勇武超群,號稱匈奴人中的戰神,而且脾氣也溫和,這麼多年都沒有立正妃。我想,如果是阿嫣的話,他一定會很喜歡的。你若是嫁了他,便是我嫂嫂,我們兩個做姑嫂,便可以一輩子繼續從前的友情,這不是很好么?」

張嫣的心慢慢沉下去。

阿蒂這竟是打算將她羈留在匈奴么?

她望了蒂蜜羅娜一眼,不動聲色淡淡拒絕道,「多謝阿蒂好意,只是你知道的,我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生長在漢家,早就習慣了漢人的生活方式。再加上體質畏寒,實在不適在塞外定居。而且,」

她轉過頭,苦笑道,「再說了,我心眼比較死,認定了一個人,便再難將心力投轉到其他人身上。劉盈對我的意義太過深刻,我想,在他以後,我是不可能再去喜歡別的人的了。」

「有什麼關係?」蒂蜜羅娜眨了眨眼睛,嗤的一聲笑了,「想當年,須平公主劉丹汝和楚國公主劉擷也都是漢人,聽說劉擷似乎還喜歡一個姓張的男的,如今還不是在匈奴過的不錯么?人吶,是最能適應的動物。至於你和我哥哥的婚事——」

她嫣然道,「像阿嫣這樣的美人,我哥哥可以等啊。一段感情再長都有一段保質期。就算一天不行,一個月不夠,再過個一年兩年,你總能忘掉劉盈的。」

「閼氏,」朵娜在簾下屈膝稟道,「左谷蠡王往這邊過來了。」

張嫣順勢起身,道,「我先回去了。」言罷,不等蒂蜜羅娜出言挽留,便徑自出了王帳,踱著北地清晨尚未融化的霜雪走出去,不過幾步距離間,與一名匈奴男子擦身而過。

渠鴴進來,見富貴華麗的王帳之中,妹妹無精打採的趴在面前案幾之上,不由笑道,「阿蒂這是怎麼了?像是雨水打過的花苞似的?」

「我想到要回龍城,心就有些不暢快。」蒂蜜羅娜懨懨的抬起頭來,看著自家兄長,「哥哥,我不夠美么?」

渠鴴大笑,「我的阿蒂妹妹,是匈奴最美的女子。」

「那,我比不過茨鄂閼氏,它它閼氏,劉擷,劉丹汝她們么?」

「哪個說的,」渠鴴不屑輕嗤,然後耐心的哄著自家妹妹「在我心中,誰都比不過我妹妹。」

「那為什麼?」蒂蜜羅娜的眉間有淡淡的委屈神情,「冒頓他寧願屈就那些女人,也不來哄哄我?」

三年時間都過去了,連張嫣都終究得到劉盈了,那麼,我呢?

渠鴴一時啞然。半響才道,「那是你還小。」話說出口,連自己都覺得無力,連忙轉移話題問道,「——對了,剛才我在進賬時候碰到的那個小子,便是你收留的漢人少年?」

「是啊。」蒂蜜羅娜勉強精神振作起來,偷笑,「哥哥,他好看吧?」

不知怎的,剛才那張擦肩而過時微微轉過去的臉便浮現在渠鴴眼前,光澤微微黯淡,卻掩不住眉目間的清秀,渠鴴皺了皺眉,「男孩子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要上得了馬,拉得了弓,殺得了敵人,才是好漢子。」

「哥哥,」蒂蜜羅娜皺眉嗔道,「你都被那幫蠻小子給熏傻了。」

「怎麼,我說錯了么?」

「當然。」蒂蜜羅娜瞪他,「每一種人都有每一種人的用處,奮勇殺敵的漢子固然是我們匈奴的好兒郎。但若是有一顆聰明的腦子,卻比單純的蠻勇強多了。孟英他,」她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就有一顆聰明的腦子。」

「他?」渠鴴嗤笑。

「你不信?」蒂蜜羅娜唇角微彎,狡黠道,「你妹妹我什麼時候看錯過人呀?」

「哥哥,」她聲音輕緩,帶著點若有若無的誘惑,「你若有空,不如在他身上花一點功夫,相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再說吧。」渠鴴敷衍道,「如果他能夠活得下來,我就帶著他回雄渠部去。」

「阿蒂,我們已經和漢朝已經大致談妥了。」渠鴴輕輕道。

「大漢有這麼廣的地域,這麼多的百姓,不是匈奴能夠徹底撼動的。若非趁著它自己出事的時候,我們匈奴人占不了什麼大便宜。就如同當年單于的平城之圍,到如今,我們該回去了。」

「是啊。」蒂蜜羅娜重複道,目光複雜,像是不舍,又像是釋然,「我們該回去了。」

渠鴴從妹妹王帳中出來,在軍營中走了一會兒,心情有一些蕭瑟。

這一次匈奴犯漢的戰事,由寧閼氏劉擷提出,最初不過是被龍城的匈奴貴族當做一個笑話:漢人送來了這位楚國公主和親,以求保住兩國邊境安寧,結果偏偏是這位漢人公主提出來的攻打漢朝。卻在沉滯了一陣子後,又被重新提起。當時渠鴴雖然有些心動,卻出於對妹妹蒂蜜羅娜的考慮,保持了沉默。

整個龍城,除了他,大概不會有人知道,這位美艷的大閼氏在這件事中起了多少作用。

和胞妹阿蒂在一起這麼多年,他發現,他還是無法完全看懂這個妹妹。

這樣子回去,當是可以向單于屈普勒回報了吧。

他少年成名,南征北討,戰況斐然。這次卻在南邊漢土上栽了名頭。統帥三路大軍大舉犯漢,雖然前面也得了一些戰果,卻在最後,還是被漢人堵在句注山,不得前進。

漢人,渠鴴在心中沉吟,果然是像阿蒂所說的,是一個善內鬥,但足夠聰明、龐大的民族。

阿蒂剛才在王帳中說的話語忽然又在腦中想起:「孟英他,就有一顆聰明的腦子。」不由在心中生了點好奇,吩咐道,「領那個漢家小子過來見我。」

軍營一隅的帳篷中,張嫣聽著面前匈奴親兵傳達的左谷蠡王渠鴴的召見,低下頭去,將袖子下的拳頭攢的很緊。

孤身身處敵營,又是女扮男裝,她自知自己要保證安全的話,便不能夠引人注目。於是每日里用粟米汁塗面,掩去晶瑩的肌膚光澤,同時將自己的外貌盡量整的灰撲撲的,力求成為能夠一眼融為人群中的一個小灰點。並且足不出戶,一直待在這頂阿蒂安置她的帳篷里,只在偶爾蒂蜜羅娜邀請的時候往蒂蜜羅娜的住處走一趟,除此之外,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行一步路。

——她自認自己已經夠低調了,卻沒有料到,前腳蒂蜜羅娜才提出說媒的事情,後腳,這位往日里一直陌生的匈奴左谷蠡王便表示出對自己的興趣。

阿蒂,你究竟想把我逼到什麼地步?

沒關係,張嫣閉了閉眼睛。她最懂得形勢比人強的道理。該低頭的地方,也不是一定要仰著頭去死。

「稍等一下,」她淡淡道,「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渠鴴抱著胸,皺眉在一射之地之外看著那個遠遠走過來的漢家少年。這樣單薄靦腆的男孩子,真的有阿蒂所說的那樣聰明的腦袋么?

張嫣走到渠鴴面前,低頭行了一個漢家揖禮,「見過左谷蠡王。」聲音清冷,帶著堅冰一樣的碎度。

渠鴴慢慢的笑起來。

至少,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折不斷的氣度。

「你叫孟英?」他的目光大大咧咧的將她從頭看到腳。

「是。」

「聽說,三年前你在長安曾經救過阿蒂閼氏。因此,閼氏給了你一面令牌。你這才憑著令牌從雲中城中來到了匈奴軍中?」

張嫣在沒有人發現的角度里撇了撇嘴,「阿蒂閼氏既然這麼說,便是吧。」

渠鴴哈哈大笑,「跟我來,讓我看看你有什麼能耐。」丟下一句話,轉身大踏步的走開。

北郡的深秋,早晚已經風寒入骨。張嫣身形在女子中算是纖瘦的,扮作男子便更顯單薄,於是穿了厚厚的灰色夾襖,將屬於女子的所有曲線全部隱藏在寬大的綿絮之中。

渠鴴回過頭來,「會騎馬么?」清晨的陽光在他黧黑的面上灑下一層金色的光輝。帶著一種陽剛的色澤。

「會。」

「好。」渠鴴將手中的馬鞭扔給她,「挑一匹馬吧。」

「王爺,」張嫣愕然,「在下沒有什麼值得你在意的地方。」

你實在不必在我身上花費功夫的。

「少廢話。」渠鴴興緻盎然,豪氣道,「跟我比一比吧。」

……

對於張嫣而言,馬術這種東西,只是生活中的休閑而非重要技能——只要練到不會在遊獵時拖累人的水平就可以了,遠沒有精通的必要。從小到大花在馬術身上的時間有限,與自幼長在馬背上的渠鴴更是天差地別。

「嗖,嗖,嗖。」幾支箭從遠方射來,幾隻野鴨野兔從棲息的灌木叢中驚惶的飛出來。來人的箭矢勁力明顯不足,且方向飄忽,紛紛墜落在地,唯一一隻沾著邊的,卻是擦過了一隻野雞的尾巴,那野雞受了驚,咯的一聲叫喚,撲啦啦飛了半人高,不知竄到何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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