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81章 千鈞

甲申這一日,長安城天氣晴好,太陽比往常更早的出現在地平線以上。恆山王劉義一早便換了祭服,隨呂太后𫚒車之後,到達長樂宮南端的高廟。

「恆山王爺。」宮女細聲細氣的吩咐道,「待會兒,可要好好的做完前兒個教你的禮節啊。」

「我省得。」劉義稚嫩的聲音傳來,「半個月之前就做過一次。」

呂后在東廂坐著,聽到了男童的聲音,冷冷的輕哼一聲。

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對於劉義這個陌生的孫子,儘管他身上有著她的血脈,在劉盈可能逝去之後,成為她在世上唯一的直系子孫,但她還是不能將自己投注在兒子身上的感情取出哪怕一半放在他身上。

雖然,他已經是她如今唯一握在手中的依靠。

不過,她睇了劉義一眼,眸中剛硬之色微微柔軟了一些。

縱有這孩子有千般缺點,總有一點好,便是乖巧聽話,足夠做她手中的傀儡。

「太后娘娘,」廟郎入內稟道,「吉時將到,請太后娘娘出來。」

「知道了。」呂后起身。忽聽得高廟之外遠遠的傳來喧鬧之聲。

「太后,」蘇摩匆匆從外面進來,「是齊王襄。」面色不佳。

「知道了。」呂后再度漫不經心的笑道,吩咐身邊的大謁者張釋,「命戴中尉率北軍前來。」神情肅冷。

先帝劉邦即位之後,大肆分封宗親為諸侯王,諸侯王在封地之中掌軍政大權,哪怕是皇帝也沒有太多節制之力。但相應的,宗王也有一定的限制,非傳召不得擅入長安,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如今,齊王劉襄未得傳召而敢公然出現在高廟,可見得,已經是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太祝令高聲斥問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何方逆賊,竟敢擅闖高廟?」

高廟之中,郎衛已經是不敵來者,節節敗退。玄衣青年男子在一眾勇武侍衛的擁護下入得廟來,朗聲自承身份,「吾乃齊王襄。」

「高廟乃是先帝靈主所在,」太祝令崔闔的眸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憤怒質問,「齊王居然敢硬闖,難道不怕祖宗發怒,怪罪下來?」

「正如崔太祝所言,」劉襄在廟堂之下百官投過來的目光中絲毫不懼,昂首闊步,揚聲大笑道,「高廟乃是我劉氏先人之廟,我為劉氏子嗣,如何進不得?」

……

呂后站在東廂之下,聽著劉襄放肆的聲音,淡淡一笑,彎腰向劉義招了著手,「義兒,過來。」

劉義遲疑了一下,喚了一聲,「大母。」輕輕的走過去,握住她枯瘦有力的手。

「義兒,」呂后在他耳邊道,「你是高皇帝之孫,當今皇帝長子。如今,外頭有一群壞人,仗著你阿翁如今卧病在床,就過來欺負我們老幼。你陪著大母將他們打出去,好不好?」

劉義奶聲奶氣的回答了一聲,「好。」

呂后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挺直了身體,屬於漢宮太后的威嚴又回到她的身上。

仰首道,「開門。」

是否自己這些年來安靜了太久,他們以為如今長安城中只剩下一對寡婦孤孫,卻已經忘記了,自己從不是手慈心軟的女子?

東廂的大門在她的命令之下緩緩敞開。

九年之前,她曾在長樂宮中誅殺淮陰侯韓信,守住了兒子的儲位,以及丈夫劉邦後方的安平。當時之日的驚險,多年之後,自己回憶起來,尚有些心驚肉跳。而今日之局面,卻遠甚於當時。

畢竟,淮陰侯雖然號稱身經百戰用兵如神,卻只是列侯,手下無一兵一卒,只能夠矯詔借獄犯行事。一旦被誅,則手下勢力雲散。齊王卻是高帝長孫,顯赫一方的諸侯王,背後有著整個強盛的齊國。

天光從高廟廟門之處射進來,呂后眯了眯眼睛。

她是大漢的太后,運籌帷幄。但同時,她也只是一個女子。在遊刃有餘的時候,她會想要大漢變的更強盛。但當時不我與的時候,她卻心眼很小,只想守住自己的血脈平安康貴。

畢竟,她一生殺伐果斷,這天下縱再好,如果不是自己的血脈傳承下去,她要來又如何?

更何況,她輕輕哼了一聲。

她不是劉邦,劉邦可以不懼怕失敗,他失敗了之後可以遁逃,還可以重新聚攏手下從頭再來。但是自己再強悍,也不過是一個女子,一旦失敗,則除了血脈相關的呂張二氏,不會再有人對自己忠心。而縱然真的是拼到兩敗俱傷,她也不會就這樣將已經得到的東西拱手讓人。

呂后握緊了劉義的手,緩緩的從門中走出來。

她從來都無路可退。只能夠一往直前。

呂后一身玄色皇太后禮服,頭戴鳳冠,威嚴無比。她以皇后及太后之尊,臨天下十餘年,積威已重,出現在眾人面前,一時之間,縱然是齊王劉襄,也被逼的忍不住想要低下頭去。

「齊王襄,」呂后冷冷的睥睨著台下的劉襄責問,「昔日高皇帝定下祖制,諸侯王非宣召不得入京,你如今出現在長安?莫非是想造反么?高廟是何等重地,你竟敢帶刀槍強行闖入,可承的起這樣的罪責?」

劉襄從呂后所給的威懾中清醒過來,心中警鐘微作,大聲笑道,「本王帶兵強闖高廟,雖是本王的不是。待此間事了,本王甘願再向先帝靈前領罪。但有道是『失火之家,豈暇先言大人而後救火乎!』倒是有人意圖以旁人混淆皇室血脈,這罪責,本王身為劉氏子孫,實不能容忍,不得不出面過問。」

這話出口,廟堂之下,文武百官都倒抽了一口氣,將目光凝視在呂后身邊小小的恆山王劉義身上。

六歲的劉義,雖然不解眾人的目光,卻敏感的察覺到了不適,動了動身子。

廟下,齊王劉襄惡毒道,「我為齊王,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著一位皇長子,此子忽然冒出來,所為何來?」

「你胡說,」劉義隱約聽懂了他的意思,激動起來,跳腳道,「我是我父皇的兒子。」

「哈哈哈,」劉襄大笑,「本王從來沒聽說過,一個人的身世,可以由自己作證的,更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一個黃口小兒。」

高台之上,呂后放開了劉義的手,輕輕的打量了劉襄一眼,慢慢吐出一句話來,「本宮也聽說過一個說法,先齊王劉肥未必是先帝子嗣。」

「你……」劉襄一時啞口,背後冷汗亦涔涔而下。

呂后不愧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奇女子,一回擊,便是狠辣非常。

他以劉義這些年來聲名從未傳出過長樂宮,未必是皇帝親子的緣故,反對劉義在皇帝病重的時候被封為太子,甚至之後成為大漢天子。呂后便答道,你齊王劉襄的底細也不是乾淨的,當初先齊王不過是外室之子,誰知道,沛縣的曹寡婦當年除了劉邦之外,還有沒有入幕之賓。

若先齊王劉肥不是先帝子嗣,那麼,不要說這大漢萬里江山,不干他劉襄分毫事情。便是齊王的封位,都保不住了。

「太后娘娘此言辱先父過矣,」劉襄暴怒駁道,「先父是先帝親口認下來的長子,得以七十餘城封為齊王。如今太后娘娘卻說出如此的話,是認為我齊地無人么?」

「笑話。」呂后高聲斥道,將唇抿成一條直線,身上威嚴盡顯,「原來齊王眼睛裡還看的見人啊。恆山王義母為未央宮美人,前元二年,今上臨幸於長樂宮臨水觀。小監廣在附近有聞,於觀中牆壁之上書下『上幸使女袁氏於此』字樣,十月之後,袁美人於長樂宮永巷之中產子,身世清白可證。宗正寺譜牒亦有記載,反倒是你的親大母曹氏,為他門之婦,至死未入劉氏宗廟。齊王如今打算如何證明你父王的身世?」

劉襄額頭青筋直跳,冷笑道,「你是太后,自然怎麼說都有理。可是,說千說萬,說不過一個理字,劉義不過是半個月前才載入宗正寺譜牒,若他真是尊貴皇子,為何本王隨父王於前元四年來朝的時候,未央宮中家宴,卻沒有見過這位侄兒?」

「恆山王義撫育在大母膝下,你沒有見著,有什麼稀奇?齊王真是長進了啊?」呂后居高臨下,睥睨著台下的劉襄,冷笑道,「僅憑著些風言風語,就敢質疑皇室血脈。劉肥怎麼就教出你這麼個蠢兒子?」

辱及先人,劉襄怒極之下,剛要反駁,卻反應過來,「慢著。」他本是質疑劉義的皇子身份,卻被呂后倒打一耙,以自己父王的身份來反擊。便陷入呂后的圈套,於父王身世上糾結起來,反而忘了最初的本意。這時候忽然想通,若是此時還跟著呂后的話題往下走,只會越來越弱勢,最終塵埃落定,此後再想打壓劉義,便難上加難,於是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抓住最大的漏洞攻敵,冷笑道,「劉義此兒,生母不過一卑賤宮人,若能得封大漢太子,我大漢劉氏宗室,都不服氣。臣想敢問太后,這道策太子的策書上,用的是何璽?」

高台之上,呂后面色微微一變。

劉邦稱帝之後,定都長安,令尚工鑄三璽,分別為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子之璽。三方御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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