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78章 長安

戰火塗炭北方大地的時候,千里之遙以外的長安,卻依舊熱鬧非凡,東西二市車水馬龍,日進斗金。那些遙遠的地方的刀兵,除了在日常閑談中多幾句唏噓,並不曾太多的影響到底層百姓的生活。而大漢帝國的中心,髹漆畫龍的雙闕依舊庄嚴而肅穆的矗立在未央宮北司馬門前,披著威嚴鎧甲的南軍衛士執戟守護宮城的安全。

在很多人不知道的地方,這場戰爭對年輕的大漢帝國的影響,遠遠比表面看見的多。

前元七年秋八月,匈奴入侵的消息傳來,時在林光宮的「天家」怒火攻心,一時氣厥,不能視事。一應國事都由呂太后暫署大權。呂太后果斷的徵調巴,蜀郡材官三萬,同時命曲周侯酈商為將,軍細柳營。

「皇帝如今到底在哪裡?」

長樂宮中,御史中丞曹窟與中常侍韓長騮跪伏在空曠的大殿之中,聽著當朝呂太后厲聲質問,不敢抬頭,面色一片慘白。

身為東宮太后,這些年來,雖然因為劉盈若有若無的阻攔,呂雉並未如史上那樣攬過大權,裁決國事。但是對整個大漢的掌控觸角也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劉盈離開雲陽,不過三五日,遠在長安的呂太后便知曉了。因了鞭長莫及,只能為兒子遮掩。畢竟,就算對劉盈再不滿,這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一個兒子,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幫著善後,還能夠做什麼不成?

而此時,她需得極力剋制,才能讓人不覷見隱在硃色錦袖之下顫抖的雙手。

曹窟肅容再拜,不敢抬起頭來,「此時,臣不敢欺瞞太后娘娘。微臣本與陛下約定,驛馬三日一個來回,通曉消息。只是辛酉日(秋七月三十)後,往雲中的道路就已經阻絕,臣已經有大半個月不知道陛下的消息了。」

呂雉閉了閉眼睛。

良久,方有氣無力的道,「你們都下去吧。」

「諾。」

「做好你們的份內事,若是讓人知道……」太后的面色倏然間變的森然,淡淡道,「有什麼後果,你們自己惦著。」

香爐中的茅草已經燃掉了大半,呂后心煩意亂的想了一會兒,大聲道,「來人,」

「宣左相國王陵入長樂宮晉見。」

安國侯王陵如今已經年過古稀,顫巍巍的拜道,「老臣參見太后。」

「老哥哥,」呂雉上前一步,扶起他來,「咱們是什麼關係,又何必來這一套?」

先帝劉邦在寒微的時候,曾經以兄事王陵,劉王二家有通家之誼。後來,劉邦在死前又命王陵為輔孤大臣,足可見對王陵的信任。

而兩位被先帝託孤的相國,左相王陵才能平庸,但心思忠直;右相陳平圓滑但才能卓著。劉盈臨行之前,將事情隱晦的交託給了陳平——陳平更圓滑媚上,在這種不合體統但君王執意堅持的事情上,他更容易順從,甚至幫皇帝將一切首尾做的圓滿;但是到了危急關頭,無論是劉盈還是呂雉,都更信任左相國安國侯王陵。

王陵笑一笑,道,「禮不可廢。」

呂后沉聲道,「老哥哥,弟婦這是向你求助了。」

王陵面色微變,情知太后呂雉性格剛直,能讓她說出這樣低聲下氣的話,只怕事情已經到了當真嚴重的地步,沉聲問道,「太后且慢說話,究竟如何了?」

呂雉頗有些難以啟齒,躊躇半響,咬牙道,「實話跟你說吧。皇帝此時不在宮中。」

王陵面色變了幾變,最後頹然道,「五月里,陛下去了林光宮後,老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畢竟,今上登基以來,除了最初守孝的兩年,一直勤政愛民,如何會接連大半個月不見群臣。

只是後來秋七月里,劉盈以雁門都尉張偕的請改募軍制折發群臣,命群臣大議,用了五天的時間,定下章程,在長安設期門衛,雁門設雁門軍,試行年余,再觀後效。三公九卿先後在林光宮被召見,王陵當時見皇帝面色雖有些憔悴,但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老懷彌慰,只覺皇帝終於成長為一代賢君,之前自己不過是自己多疑,卻沒有料到……,沒有料到……

「不知,天家現在去了何處?」

長信殿中靜默。

「莫非,」王陵心中一緊,反應過來,「竟是去了北地?」

呂后默然。

王陵的面色瞬間便似乎蒼老了十歲,斟酌問道,「此事,陳右相是否知情?」

呂后唇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陛下走的時候,他是否知情不好說。只是看近日的模樣,陳右相大概是已經知情的。」

情知此時重要的是應付,而不是埋怨。危機之下,王陵的腦中飛速超負荷運轉起來,權衡各方利弊,「大凡一個國家想要立穩,都是先要安內,然後才對外。天家行蹤不明,我大漢內部已經出現不穩隱患,如此,匈奴軍情雖急,倒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關東各諸侯國反而成為重點。太后應嚴命函谷關都尉郭蒙嚴守關禁,不得放關東諸國之人入關,同時緊守未央、長樂宮掖,密切注意關東諸國的動向。」

「天家的安全也是最要緊的。好在之前天家有先見之明,調派了潁陰侯灌嬰屯軍上郡,潁陰侯驍勇善戰,還請太后立刻下令潁陰侯迎擊匈奴,同時派出心腹臣子,潛入北地,尋找天家下落,並護衛安全。」

呂太后苦笑,「君侯老成謀國。本宮已令曲周侯酈商率巴蜀材官三萬大軍出發,未央長樂二宮,有本宮坐鎮,不會出事,只是……」

「調派全國軍隊的銅虎符,如今不見蹤跡。」

「什麼。」老相國猝然色變。

……

「韓侍長,」在長信宮下的側殿中,御史中丞曹窟質問道,「你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中臣,陛下離開之前,將外事交付我,內事全托給了你。如今匈奴入寇,天子蒙塵,虎符卻不見了下落。調兵之事,太后尚可以以書節調動,若要屯於上郡的大漢精銳軍隊出發對戰匈奴,則必須要虎符才能服眾,那虎符究竟在何處,你到底知不知道?」

「曹大人說的哪裡話?」韓長騮怒目而視,「我與大家自小一處長大,如今大家有難,我心裡難道不急?只是,大家當初成立符節台,將三枚御璽以及虎符從御史寺調出,卻只將皇帝行璽與皇帝信璽存放在了符節台,虎符之事,竟是沒有露過一點口風。韓長騮若有虛言,當遭天打雷劈。」

他語調激憤,曹窟頃刻間冷靜下來,「是窟莽撞了。」他誠摯歉言道,「如今正值生死關頭,咱們都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在這個時候,當通力合作才是。陛下既然調派潁陰侯灌嬰屯軍上郡,便一定會留下虎符。不如好好想想,陛下離開之前那陣子,可曾有過什麼不同之處。」

「這……」韓長騮沉吟起來。

……

劉邦初起於草莽之時,毎逢大戰,以一道詔書,一節羽檄調動軍隊,也是常有的事情。後來大漢立國,以青銅做虎符,一剖為半,皇帝與臣子各持其一,待調兵之際,命使臣持璽書、虎符出發,在當地官員的見證下,共同調動軍隊。虎符為兵權憑證,而璽書明確帶兵將領的戰事任務和許可權,只有二者共同存在,調兵才算完全合法。

左相國王陵在心中計較:曲周侯酈商與呂氏一直親近,若天子駕崩,呂家倒台,他也不會再有好前程。這才肯在沒有虎符的情況下,僅憑符節便帶領巴蜀材官出戰;潁陰侯灌嬰為人看起來雖然莽撞,卻立場中立,且膽大心細,處事謹慎,若沒有虎符,卻未必肯拼上前程賭在呂氏身上。偏偏之前天子調遣往上郡的軍隊,是大漢最精銳所在,若不出戰,對匈奴就沒有了取勝的把握。

而且,最緊要的是:

王陵在心中嘆了口氣,沒有說出心中憂慮。

天家春秋尚盛,不過二十有四,膝下並沒有皇子。若此次真的在北地蒙難,這大漢煌煌萬里河山,威嚴未央長樂二宮,又該何去何從?

思慮之間,他不經意的抬起頭來,與呂后目光在空中一碰,又迅速各自避了開去。

希望天家平安無事。

畢竟,這大漢,實在經不起又一次長君崩逝的噩運啊。

……

呂后的面色重新堅毅起來,「外間明細,本宮自有打算。這朝中諸事,就要拜託老相國了。」

「太后萬萬不可,」王陵連忙攔到,承諾道,「這是微臣份內之事。老臣便是拼盡了這把血脈,也會護衛皇家到底。」

「那好,」呂后揚起下頷,道,「本宮值此危難之際,暫且以太后之身,暫代國事。」鳳眸微挑,堅韌明亮,帶著說不盡的威嚴,「那麼多年的風浪,本宮都闖過來了。本宮不信,本宮會倒在這裡。」

暗夜微垂,長信宮中一片寂靜,茅草在牆角青銅饕餮香爐中吞吐著香氣。

呂后重新睜開眼睛,將軟弱褪去,拾起骨子裡的堅韌、剛強,聲音清冷,「蘇摩,將永巷中那對母子帶進來。」

「諾。」

穿著洗的發白的麻衣的孩子,腳上鞋履破了一個洞,露出腳趾。站在富麗空曠的殿堂之上,怯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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