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77章 傾城

此後數日之內,匈奴騎軍在雲中城外集結,殺戮聲震天,發動了幾次攻城。

寬廣的街道上一片黯淡,城中成年的男子都到城上守著去了,抵擋下了匈奴人的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昔日長安中金碧輝煌的日子彷彿已經成了夢境,每一日醒來,都聞得到空氣中硝煙的味道,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裡,張嫣忽然想,長安城的那些人,如今在做什麼呢?

劉盈在書信上深深的掐出了一道印痕。「沈莫,你帶著剩下的郎衛,也都上城樓幫著孟大人守城去吧?」

「主子,」沈莫撲通一聲跪伏在地,「微臣的職責是守衛你的安全,若是你出了事,微臣萬死莫辭。郎衛已經有一半去守城了,你身邊,總要留一些人守衛的。」

「不必了。」劉盈淡淡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沈莫,只有雲中城保住了,我才不會出事,你可明白?」

「主子。」沈莫心中大慨,悲慟道。

「去吧。」劉盈淡淡道,「我身邊,只留著趙覃和孟觀兩人,就足夠了。」

趙覃和孟觀的身手足能夠衛護他的安全,而他們遊俠的武藝,反而在戰場中並不是最重要的,這樣的決定,是目前最明智的選擇。

沈莫忍住目眶中的淚滴,伏首再拜,「臣遵命。」頭叩在地上,發出重重的聲音。

他不再說話,起身離開了堂上,走下台階的時候正見著張皇后從屏門出來,歷來,皇帝身邊近臣見皇后娘娘儀如見帝,他卻裝作沒有覷見皇后的蹤影,轉身踏著北地風霜離去。

……

張嫣走到東廂的簾下的時候,劉盈在問身邊的藍衣男子的聲音正傳出來,「這位圍困雲中的樓煩王且冬末,是一位怎樣的人物?」

「匈奴雖稱為一國,實際上由一群不同部落組成,部落臣服於匈奴單于,但是對內軍事政治自主。」廂房中,顧端解釋道,「樓煩與白羊二部草場位於河南地,與我大漢最為鄰近。且冬末有勇無謀,若只有他一個人,並不足為慮,真正值得咱們擔心的,是匈奴的左谷蠡王渠鴴。」

「左谷蠡王,渠鴴?」

她在門前站了一會,用左手摸了摸右手空蕩蕩的衣袖。

房中,劉盈如有所感,抬頭望出來,見是她,眸光頃刻間柔下來,「阿嫣,」他起身,牽過她的手入內,「你怎麼過來了?」

顧端立在一旁,見了進門的女子,只覺得眼前一亮。

北地的女子都被風沙摧折的堅硬,少見如此沉靜鮮亮的女子。十五六最韶華的年紀,純緇深衣,眉眼如畫。

他用右手衣袖掩住了口,作勢咳了一咳,拱手拜道,「仲生見過夫人。」

「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她抬起頭看著劉盈,解釋道。然後轉過頭,客氣而又疏離的笑道,「不客氣。顧先生乃是夫君的客人,妾不敢當。」

「顧先生是長年住在雲中么?」

顧端拱手,謹慎答道,「自孟使君漢九年任雲中郡守,第二年我便來投,算起來,也在雲中住了十年了。」

張嫣抿唇,頭微微低下去,問道,「雲中與匈奴接壤,孟先生待了這麼久,對匈奴以及雲中都應該很了解吧?可知,今年匈奴草原上可有旱災?」

孟端怔了怔,想了想後,答道,「應該並未。據邊境居民所言,草原今年雨水雖稍有不足,但遠沒有到旱災的地步。」

晨光照入支摘窗中,明亮而淡漠,張嫣不禁顰了顰眉。

「怎麼了?」劉盈察覺到她的異樣,問她。

「沒什麼。」張嫣推敲其中疑竇,「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凡世間事情,總是有一定因果的。

先帝七年,冒頓率四十萬大軍犯漢的那一次,是因為大漢初立,剛剛從楚漢之爭中恢複過來的朝廷和百姓,都已經起了深深的怠戰之意,而戍守代地的韓王信又恰在那個時機投降了匈奴,冒頓想要趁機打劫;之後漢匈兩次和親,雖邊境偶有齟齬,但已經有近十年不見大規模戰事。

那麼,這次他們入寇中原,所謂何來?是蓄意為之,還是偶然起意?

她一心想事情,不知道什麼時候,顧端已經退出去,房中只剩下她和劉盈兩個人。一抬頭,看見劉盈唇邊淺淺的笑意。

「笑什麼呢?」張嫣瞪他。

「沒什麼。」劉盈咳了一聲。看著晨光中妻子嬌美的容顏,若有所思。

阿嫣,還是一個孩子呢。

十六歲的孩子,在最好的年紀,還沒有聞夠這世上所有的花香,聽夠動聽的弦色,嘗夠美味的佳肴,看遍動人的聲色……她應該在最好的宮殿器具的環繞下,幸福美滿的過自己一生,而不是在這座強敵環伺的城池,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他既然得到了她,就應該負起保護的責任來。

劉盈忽然想起長安。

匈奴入寇的烽火軍情,如今已經傳到未央長樂二宮了吧?

千里之外的長安,母后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與母親,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卻又在長達十數年的歲月里,彼此看不慣對方的行事手段。如今,他卻在這座被困的孤城中,卻又開始無比的慶幸起,母親身上所固有的堅韌與果決。正因為骨子裡的堅韌和果決,在唯一的兒子生死不明的時候,她才能堅持住,首先保衛她的丈夫與兒子的國家,收拾動亂的局面。

他的眸色,便顯出一種毅然。

「袁何,」他私下裡喚來心腹郎將,「你去準備吧。」

……

時間一天天過去,城中人人翹首以盼,援軍還是沒有出現在地平線之上。

「……沙南縣也陷落了,縣令唐漬以身殉國,寧死不降。」

「雁門、定襄二郡也有匈奴人來襲,聽說,這次匈奴入寇,以左谷蠡王渠鴴為統帥,兵分三路,樓煩、白羊二王領軍三萬人,為西路,從定襄、雲中入;鬲昆、薪犁二王領軍二萬人,為東路,從燕地入;左谷蠡王自領中路,攻打雁門。」

一時之間,城中上下人人面上皆變色,這場突如其來爆發的漢匈大戰,激烈程度遠遠超過眾人的想像。

「這次攻城的匈奴人,好像特別的多。」小院的桂花樹下,青葵洗著葵菜,懨懨的道。

「青葵,」張嫣彎腰,拍了拍她的臉,「你害怕么?」

「害怕。」十四歲的女孩忽的嚶嚶哭泣,「可是,我的家在這兒,我又能怎麼樣呢?」

雲中像一個苟延饞喘的老人,在暮色中苦苦的堅持著。不知道下一刻,面臨的會是怎麼樣的命運。

太守孟舒緊蹙著眉頭,繞著雲中城頭走了一圈,士卒們護在自己的崗位上,雖然精疲力竭,還是緊緊握著手中的刀槍,「城中如今怎麼樣?」

武庫丞苦著臉,稟道,「其他還好……城中的箭矢,已經不多了。」

自立漢以來,為了謹防地方作亂,除長安及洛陽兩座武庫外,地方武庫中從來不能夠分發太多武器。

——卻沒有料到,還沒有來得及等到地方軍隊作亂,卻因為受制於箭矢,不得不將雲中城拱手讓給狼子野心的匈奴。

孟舒握緊了手中青鋼劍,心中一陣絕望。

大丈夫死則死耳,當初他投身趙王為賓客,從來不是怕死的。但是,如今大漢天子在他身後這座城池裡,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豈不是便成為大漢的千古罪人?

……

右手衣袖腕上往上去三寸處,觸感溫潤而冰涼,是一塊玉制令牌。張嫣伸手觸摸,尚能感覺到其上泠泠肌理——這是她從未央宮中出來,隨身攜帶的為數不多的東西,本來以為,這一輩子,永遠都不會用到。可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卻不得不考慮,利用它走出另外一條新的路。

「咿呀」一聲,東廂門扇被從外推開。

「誰讓進來的?」劉盈煩躁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舅舅。」

劉盈抬起頭來,見是她,愣了愣,「阿嫣,我不知道是你。」他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將聲音放柔,將她擁入懷中,「你怎麼過來了?」

眼睜睜的看著雲中城被匈奴圍攻,而自己身為大漢之君,居然無能為力,劉盈,他,很挫敗吧?

張嫣用憐惜的目光望著他,嫣然笑道,「我想你了,就過來了。」伸手去揉他有著微微皺痕的眉心,「持已,不要常皺眉,不然會老的。」

劉盈怔了怔。

阿嫣的目光中有著淡淡的縱容。劉盈的目光,便慢慢移到她雪白的頸項。不知道怎麼的,便想起,那一日她的卧房中,阿嫣美艷的嬌軀。她全身泛成一種奇異的粉紅色澤。帶著汗水的濕漉漉的鬢角。

放在她腰間的手,便有一點變了意味起來。

「呀。」張嫣驚呼一聲,「天色還亮著呢。」

「有什麼關係?」劉盈的聲音里就有了一種央求的意味,「阿嫣,陪我。」

……

當一切平靜下來,張嫣一腳踢開了他,將榻上被褥扯過來,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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