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引 第168章 贈馬

「其實,」劉盈迎著張嫣震驚的目光,悠悠道,「北地這個地方也挺好的。若是阿嫣真的打定了主意,我也只好在沙南和長安兩頭跑了。」

……

「我聞色界天,意痴離言說。

攜手或相笑,此樂最為極。

天法吾已受,神親形可隔。

持以謂來者,敬報伊消息。」

張嫣在為了他之前的宣言而滿心糾結的時候,劉盈倒是心平氣和。

這是在那不分晝夜的半個月中,他在林光宮中接見三公九卿,同時處理積壓的政事的時候,疲累到極致的時候,偶爾抬頭休息一下,瞅到殿前開的正好的一株紫薇花,阿嫣的模樣便從腦海中飄過,於是寫下的一首詩。

從小到大,他對著阿嫣都維持著一個溫和的形象,在心中將之當做需要嬌寵的晚輩,從來沒有用自己的另一面面對過她。但事實上,作為一個已過冠齡做了數年皇帝的男子,他又怎麼可能只是一個中正溫和之人?

燭火在書案上微微跳動,獅首青銅鎮紙壓著大幅松花箋,劉盈執紫霜毫筆,在其上書寫了一個「嫣」字。

據說,阿嫣剛出生,笑的時候多過於哭的時候,因此取名一個嫣字,寓意微笑,也包含著這一生少憂愁而多歡笑的美好寄望。嫣是一個頗綺麗的字眼,一如阿嫣瀲灧的眸色和緋色的雙唇。

後來,他發現,其實,只要放下心中的包袱,愛上阿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求得阿嫣的諒解回頭,卻很難。

女人的心事,他始終無法理解。如今,他回憶陳瑚的模樣,卻發現已經是漸漸模糊了,更不要說未央宮裡那些他從來不曾真正看重過的嬪御。阿嫣的心事當是這裡頭最晦澀的一個,當年熱烈純稚的鐘情他不懂,如今義無反顧的決絕,他更不懂。

但他站在這個地方,雖然無法準確猜測阿嫣的心事,卻並不覺得怎麼彷徨。只因既然確定了自己的心意。那麼,只要一路往下走下去就可以了。

更何況,他這些天花費了偌大心力,陪著阿嫣身邊,並不是沒有一點收穫的。從阿嫣最開始冰冷沉默的拒絕,到如今衝動熱烈的情緒反應,情況已經好了不少。至少,阿嫣仍會因為他而起了情緒波動,也證明,她對他依舊是在意的。

深夜裡,許歡交接了一日的工作,從抄手游廊下經過回客房的時候,意外的瞧見劉盈披著一件玄狐大氅從西廂房裡踱出來,扣了劍伏身拜道,「主子。」

「起來吧。」

在夜色的掩映下,劉盈輕輕問,「夫人這些日子,還好罷?」

許歡恭聲答道,「夫人一切安好。丁未日出去騎了一趟馬,戊申日到周家拜訪好友。」

「周家?」

「便是上次在府河邊遇到的周越娘家,她的父親是沙南縣的三老,她本人今年十七歲,據說是個才女,與夫人幾個月前認識的,交情不錯。」

劉盈的面色柔和下來,聽得許歡繼續絮絮說起張嫣相關的事情,唇角翹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

東門之外,一對夫婦正在路旁依依惜別,不遠處,張嫣牽著馬立在府河河畔,靜靜的看著河中魚兒歡快的遊動,面上一片安靜。

韓冬歌的眼圈紅了一片,「你我夫婦相聚未久,我本當跟隨在夫君左右。只是家中傳來消息,老父病重在榻,我做女兒的,只能回去伺疾。他日夫君事了,定要早早去老家接我回來。」

孟觀抱著劍,素來冷淡的面上也有些動容,他不肯兒女情長,只是淡淡道,「我這兒走不開,但託了何大哥護送。何大哥為人仗義,身手也是緊好的。你……一路珍重。」

韓冬歌點點頭,雙手有意無意的撫過腹部,想要說些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換了口風叮囑,「夫君一個人在外頭,要注意看顧自己,別太拚命,餓了記得按時吃飯,衣服也要勤買新的……」

「我知道。」

……

韓冬歌拭了淚,朝張嫣走過來,「大娘子,你……拿定主意了?」

張嫣回過神,唇角無奈的往上微勾,染上點點苦澀決意,「我沒有其他的法子。」

韓冬歌溫柔而又憐惜的注視著面前的少女。她猶記得自己第一次在灞橋遇到少女的時候,她青春鮮活的像三月枝頭的嫩葉,一直和身邊那個高大溫柔的男子在一起。眼角眉梢之間,全是愛意。那時候的張嫣,定是愛他的。

「我真不懂你——」她輕輕道,「我不會說話,可是我覺得,在這個世上能夠遇到一個珍愛自己的男子,是一件很幸運很幸運的事情。可是你為什麼要將這樣的幸運往外頭推呢?」

張嫣怔了怔,嘴角苦澀的翹起,似乎每個旁觀者都希望她能彎一彎腰,接受這段看起來完滿的感情。但感情這事情,終究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我也不知道我這樣是否一定是對的。」

七月的北地,草野一片青蔥,她將視線投向平原盡頭,蕭瑟道,「可是我知道,讓我就這樣低頭原諒,我做不到。」

草原的塵沙遮住了遠去行人的背影。張嫣極目遠眺,風中留下韓冬歌最後的忠告,「阿嫣,你太驕傲。我不知道這樣的驕傲對於你有沒有好處。但是你要想清楚。否則,若是日後再後悔,就真的再也回不了頭了。」

……

飛雲希律律一聲長嘶,踏住地面,不肯再往前走。劉盈愕然安撫,它漸漸安靜下來,卻依舊用前蹄刨了一會兒,帶著嚼頭左右晃蕩。

劉盈不免心中生出疑惑。

飛雲是少年時父皇賜給自己的駿馬,從小就放在身邊養,雖然脾氣很大,但是對自己很是馴服,如今卻這般躁動,實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

「讓開。」

遠遠的傳來男子大咧而豪闊的聲音,沿路百姓紛紛尖叫著避讓,一團烈火一樣的色彩沿著大道飛快的奔來,虯髯大漢隨著奔跑,瞅准一個機會,翻上馬背,用盡全身力氣的勒住馬韁,卻依舊無法制住胯下駿馬的嘶騰。對手難纏,大漢不怒反喜,朗聲大笑,「果然是一匹好馬。不枉我花了大半個月的功夫,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守著,才終於擒住了你。」

駿馬全身上下毛色光亮,好像一團火焰,唯有四隻蹄子上,圍了一圈雪一樣的絨毛,醒目不已,昂頭嘶鳴了一聲,用盡全力的撲騰,踱步,想要甩掉背上的敵人。露出睥睨的眼神,一人一馬僵持不下,誰也降服不了誰,又對峙了一會兒,後面的家人追上來,一擁而上,儘力制住了馬。大漢從馬背上跳下來,對著四周百姓團團做了一揖,「烈馬不馴,在路上犯起性子來,家人沒有制住,驚擾了大伙兒,卜某在這裡賠罪了。」

人群里發出一陣鬨笑,因著沒有人受傷,也就沒有追究了。

劉盈安撫身邊躁動不已的飛雲,回頭吩咐沈莫,「去打聽打聽,這個姓卜的底細。」

「諾。」

……

「卜實的是雲中最大的馬商。」沈莫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打探了消息,回頭稟報道,「人人都說這個人性子怪誕,但是他在養馬馴馬上的確有一套,因此馬場開的不錯。他常年行走在漢匈邊境。還算是豪爽仗義,值得一交。」

劉盈點了點頭,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一隻黑色琉璃棋子,沉吟了片刻,輕輕落下,「安排一下,明兒去卜家馬場一趟。」

卜家他的馬場便坐落在雲中城西的草原上,劉盈在飛雲背上抬頭遠眺,見盡目都是綠油油的牧草,成群的駿馬在馬場上時而賓士,時而停下來低頭吃草,大多有一種中原馬難具的剽悍。

到了馬場大門,管升上前,遞了拜帖,「我家郎君今日特意來拜會卜場主,順便想看看馬場上的馬。」

劉盈在會客廳中等了一會兒,被引入中堂。堂上相對擺了兩道食案。前日所見的虯髯大漢坐在主位,左手持爵,將美酒傾入口中。身邊一左一右,各倚著兩個美貌姬妾,巧笑嫣然的勸酒。

卜實酒意方酣,指著對手坐榻,道一聲,「坐。」意態洒脫。

劉盈一笑,掀起袍子下擺,坐了上去。

「呂郎君,」卜實粗粗一拱手,「我是個粗人,平日里只愛駿馬,學不來貴族子弟的那一套。若是有所得罪,還請見諒。」

「卜場主客氣。」劉盈淡淡而笑。

「呂郎君是來看馬的么?」

「是啊。」劉盈應承道,「我想為內子買一匹牝馬,只要神駿,價錢不是問題。」

「好說。」卜實打了個哈哈,「我們馬場別的沒有,只有馬最多。定能讓君滿意。」

寬敞而乾淨的馬廄之中,隔著長長的欄杆,一次間排開十數匹,都是難得一見的神駿馬匹,劉盈走過一遍,含笑負手,意猶未足。「沒有更好的馬了么?」

卜實眯了眯眼睛,問道,「呂郎君想要什麼樣的馬匹?」

「聽說卜場主前兒個在沙南走失了一匹紅色駿馬,後來動用了十數人手才制住?」

「原來郎君也是沖著胭脂馬前來的。」卜實露出果然如此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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