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引 第154章 春色

秋日的晴空,天氣高爽,張嫣忽然笑道,「舅舅,我們比一比賽馬吧。」

劉盈不願拂了她的興頭,點頭道,「好啊。」

二人沿著灞水縱馬飛奔,劉盈暗暗勒出飛雲的勁頭,張嫣卻是儘力疾馳,彷彿這樣才能一吐心中鬱結,很快的,便遠遠的上前,一直馳行到灞橋之下,張嫣方停下馬來,回頭望,早就不見了劉盈蹤影,於是下馬等候,見了當日二人共依的柳樹,黯然神傷。

那一夜,劉盈在柳樹下吹笛,哪一首《蒹葭》的曲調太憂傷,她閉著眼睛安靜的聽著,於是暗夜裡的淚水流下來,打濕衣裳。

她站在柳樹下,瞧見一對少年情人急急走過灞橋,柔婉的少女腳下雖然跟著少年小跑,面上卻很是猶豫,喚道,「孟郎,停一停。」最後終於一把甩開了少年的手,道,「孟郎,我阿父已經年老,膝下只有我一個女兒,我真的不能就這麼什麼都不管的隨你私奔。」

吁的一聲,劉盈騎著飛雲趕到,將馬兒栓在柳樹之下,走到她身邊,喚道,「阿嫣?」

「噓。」張嫣回頭拉住他的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青衣少年腰間懸著一柄劍,眉目之間頗有英武之氣,當是遊俠中人,忍不住氣怒道,「難不成你就真的聽你阿爹的話,嫁給那個什麼南鄉侯的孫子?」見少女面上難過,又放軟了聲氣道,「冬歌,你現在隨我走,我孟觀但凡還有一份力氣,必不會讓你吃苦。」

君子不立於暗牆之下,劉盈聽著少年人的情語呢喃,很有些尷尬。然而覺得左掌之中阿嫣的手滑膩香軟,因為聽著少年男女的話語,阿嫣有些分神,便沒有注意到二人的距離,那個上元夜以後,他再也沒有和阿嫣這般親密,此時,她依在自己身邊,淡淡的清香充盈在竟有些不舍打破這片刻的親昵。

灞橋之上,冬歌搖了搖頭,退了一步,道,「冬歌不能負父母深恩,但亦絕不負孟郎情意,不會答應父親的安排嫁給他人。」面上現出凄然的神情。

一時間,對面的孟觀和暗聽的張嫣,都有些凄然。

冬歌是打定主意,父親和情人,她誰都不願意辜負,到最後,只能委屈了自己。

孟觀氣怒道最後,只能化作無可奈何的頹然,許久,方灰心道,「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冬娘微笑著搖搖頭,依著他道,「你就陪陪我,看一看灞水上的落日吧。」

二人正在神傷之際,忽聽見橋下的藍衣少女喚道,「哎,這位冬娘姐姐,敢問令尊是哪一位?」

冬歌愕然回頭,見少女眉目歆雅如畫,問話雖然突兀,心中卻難生出憎惡,便答道,「家父是故弘農郡守,姓韓名容,敢問小娘子認識他么?」

「不認識,」少女微微笑道。

「那你問這個做什麼?」孟觀壓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不悅問道。

「孟公子,」少女轉向他道,「你真的很喜歡冬娘,非她不娶?」

初見面的陌生人,卻問的這麼私密,孟觀愈發不悅,想要發火,卻被冬歌按住,冷哼了一聲,答道,「我對冬歌的真心天日可鑒。」

少女又轉首問冬歌,「你真願意嫁他,絕不後悔?」

冬娘望了一眼孟觀,眸中有堅毅的溫柔色彩,「是的。只可惜,我阿父為人固執,總是不肯答應將我許配給他。」

「那,」藍衣少女笑盈盈道,「如果有人能勸你阿父同意將你許給他,不就萬事皆好了么?」

韓容的固執,孟觀領教了多回,根本不信有人能夠說服的動他,冷笑道,「你以為你是天皇老子,別人就該聽你一句話?」

韓冬歌卻是驚喜莫名,道,「我阿父最是頑固,妹妹真能勸服他么?」

少女嫣然道,「我不行,天下總是有人做的到的。」

「阿嫣。」她的身後,玄衣青年男子本是縱容的望著她,聽到這兒,忍不住蹙了蹙眉,喚她道,聲音微微帶了不滿。

張嫣轉身仰首望著青年,左耳耳垂上一點胭脂痣便顯露出來,鮮紅如血。

「舅舅,你幫幫他們吧。」

「那是韓大人的家事,」劉盈皺眉道,「我插手,算什麼回事?」

張嫣眉目間神色微微憂鬱,唇角卻笑開,幽幽道「雖然我們沒有法子在一起,但是能見到旁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不也挺好的么?」

劉盈怔在那裡,看著張嫣明明嘴邊牽起不在意的笑意,彷彿真的看開了,但眸底還是帶著一絲酸苦。

她不再說話,牽回馬,翻身而上,忽然唱起一首歌:「大風卷兮,林木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大道日往,苦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歌聲悲慨,劉盈聽得心中一酸,有一種很溫柔的鈍痛磨損在心頭。他一直希望阿嫣放開,才能快樂一些。但阿嫣若真的放開了,他的心中,卻總又升起了不舍。很是想念從前那個依戀在自己身邊的女孩。

九月初五,孟觀與韓冬歌成婚。解憂去道賀。解憂回來複旨時,面上神情怔忡。

「解憂這是怎麼了?」

「皇后大概不知道吧。前些日子那位孟觀,正是解憂失散多年的弟弟。」

新年歲首,皇帝在前殿進行大朝的同時。長安城中皇室女眷,以及列侯夫人也要入椒房殿覲見皇后娘娘。

列侯夫人覲見之時,見年少的皇后端坐在椒房殿正殿之上,容貌清艷,面上清肅,舉手投足之間皆有風儀,敬畏讚歎之餘,不免也暗暗可憐。

這都是從前元五年以來,張嫣做慣了的,除了疲累一些,一應禮儀都做的滴水不漏。

丙子(初五)日,呂太后在長樂宮中設家宴,宴請皇帝與皇后。席上,張嫣想起此去山長水遠,與相見無多,念及呂后多年照顧,都是對自己的好處,心中感念,於是出言逗笑,花巧百出。呂后被她逗的前俯後仰,指著她笑對劉盈道,「你看你媳婦兒。」

劉盈飲盡了斛中酒,笑答道,「母后說的是。」

蘇摩端出酒來,笑勸道,「這是長樂宮今年新釀的菊華酒,陛下和娘娘嘗嘗?」旁邊伺候宮婢用杓挹取酒液,為張嫣斟了,張嫣舉杯掩在袖中,輕輕抿了一口,不免落淚,拚命眨了回去,揚臉贊道,「太后宮中的酒,自然是香醇的。未央宮的酒官明明就是一樣手藝,偏偏釀出來的酒就是比不上。」

「瞧瞧你說的什麼話,」呂后歡喜的很,含笑斥責,「你若是喜歡,回頭我讓宮人給你送個十壇八壇過去。」

張嫣嫣然,轉眼去看劉盈,「這樣的話,陛下就有口福了。」那邊,劉盈卻已經是在連著飲了幾斛酒,醉倒在案上了。

「快去拿解酒湯來。」呂后連忙吩咐,眉頭也微微皺起來,「這孩子。身子剛剛好了不久,怎麼喝酒喝的這麼凶。」

「陛下既然醉的厲害了,夜深路難行,不如你們便在長樂宮中歇一晚吧,不必回去了。」

張嫣顰眉,兩座宮殿相離不過幾步遠的距離,又有宮人抬輦,能難行到哪裡去?待要出聲推辭了,轉頭看了看殿外陰沉的夜色,濃重仿如墨汁,好像頃刻間就要滴下雨來,低首又見了劉盈面上潮紅,酒氣熏人,醉的實在厲害,心中計議定了起身,「母后的菊華酒後勁厲害,陛下真是醉的狠了。不如讓他在這兒歇就好了。阿嫣自己回去就是。」

宮人們將長信宮後的天一閣收拾出來,張皇后在銅盆中擰乾了熱帕子,替劉盈揩了面。漫不經意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他沉睡的容顏,微帶眷戀。

「荼蘼,」她起身,「我們回去吧。」

荼蘼應了一聲,扶著她起身,忽聽得遠遠的殿門哐當一聲合上,愕然抬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閣中余的侍候宮人早已經退的乾乾淨淨,一轉眼,偌大一個天一閣,此時除了酒醉的劉盈之外,盡只余了她們主僕三人。

本能的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張嫣連忙奔出內殿,揚聲叫道,「來人。」

雨水從天上落下來,斜斜的打在長廊地面上,慢慢的,一點點濡濕痕迹。

「太后,這樣……好么?」

長信宮中,蘇摩姑姑服侍著主子取下她髮髻上的銜尾金鳳簪,伺候著入寢,略帶了一絲擔憂,問道。

「有什麼不好?」呂后拍了拍她的手,不在意的道,「我不也是看著他們這樣磨磨唧唧的。明明郎有情妹有意,偏偏不肯挑破這最後一層紗。他們不急,我這個做娘的看著都急。等到生米煮成熟飯,盈兒他再惱,還能把我怎麼樣?」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的短促一笑,「盈兒嘴上會惱,但美人在懷,只怕心裡還要謝我呢。」

「啟稟皇后娘娘,」天一閣空蕩的台階下,老宦者保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語氣恭敬,但是沒有絲毫為張皇后開門的意思,「太后說了,陛下酒醉,請娘娘安心伺候。等明兒個一早,這門自然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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