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引 第143章 沉舟

「大膽宮人,竟敢衝撞聖駕。」天子御駕之中立即從兩側繞出來數名期門衛,將魏姑姑帶走。

被拖的站不住腳往一邊拉去,魏姑姑頻頻回頭,望著𫚒車之中的天子。

衝撞聖駕當然是重罪,若是一個不好,則命喪當場都是有可能的。她在無計求見陛下之後最終敢破釜沉舟,一方面是因為她與王瓏主僕之情分,另一方面,也是吃定了今上性慈仁,若沒有觸犯到底線,便少有重責於人的。

可惜,王瓏觸犯了陛下的底線,魏姑姑面上黯然,若早知如此,當日她絕不會在王瓏含笑飲下那碗紅花的時候默許。

𫚒車之中傳來了天子的聲音,「暫且放開她吧。」

她掙開侍衛的鉗制,跌撞的奔回到御駕之前,再次拜伏道,「奴婢知道衝撞聖駕乃重罪,只是看著夫人實在可憐,實在是不忍心,這才拚死求見陛下。」

「生病了就去尋太醫,」𫚒車之中,劉盈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後宮之事,統由皇后署理。你家主子若真有不是,便去求見皇后,皇后會妥善處置。你找到朕這兒,是何居心?」

魏姑姑呆了一呆,只覺渾身力氣都從身上褪去,囁嚅道,「這……」

「念在你一心為主,此次便不重懲。」劉盈淡淡道,「回去拜別了你的主子,自己去暴室領罪吧。」

再慈仁,劉盈作為一國之君,也知當有一個限度。很多事情無規矩不成方圓。便如此次,如果他對魏氏不加一點懲處,則他日有人以此為效尤行之,帝駕的尊嚴又置於何處?

言畢,他不再停留,御駕冷漠的經過魏氏面前,不再停留。

入宣室殿後,他招來一位小黃門,道,「你去椒房殿,讓皇后看看清涼殿的情況,若……」他遲疑了一下,「她真的病重,便請皇后娘娘派遣太醫去診治。」

「本宮知道了。」椒房殿中,張嫣聽了小黃門的傳話,微笑道,「你去回稟陛下,王氏久病是實情,我前陣子知曉後,已經讓太醫去清涼殿診治王八子了。」

「王八子是什麼意思?」荼蘼惱道,「皇后從未曾刻意苛待她,她讓宮人越過娘娘直接向陛下告狀。這不是當眾打娘娘你的臉么?」

「不過是負水一搏罷了。」張嫣挑了挑眉,也很是有了火氣,「她打算以病弱博取陛下憐惜,在陛下去清涼殿看她的時候挽回聖心,東山再起。」只可惜,那件事過去的還太短,傷口還未褪去,劉盈終究沒有答應。

「荼蘼,」她忽道,「你去宣太醫署高柘來椒房殿。」

「諾。」

椒房殿中,張嫣嫣然問道,「高太醫,王八子的病狀到底怎麼樣?」

「回稟皇后的話,」高柘微微猶豫了一下,道,「王八子小產之後未調理得當,又一直心懷怨懟,不安神思,身體極差,只怕,是命不長久矣。」

「可是,」張嫣奇道,「前些日子,孫太醫不是說她有所好轉了么?」

「只是表面上如此罷了。她就像是迴光返照,看起來是精神頭極好,但內底已經掏空了。」

張嫣點點頭,「既如此,你下去吧。」

人之將死,其事也哀,張嫣便熄了與王瓏計較的心思,留給她一段安穩的人生最後時光。

這一日,直到辰時張嫣還未起身,荼蘼擔憂不下,在帷帳之外問道,「娘娘,你還好吧?」

「荼蘼,」張嫣翻過身來,撫著腹部皺眉抱怨道,「我腹痛,難過的很。」臉色微微發白。

荼蘼吃了一驚,連忙著人請了太醫來。

淳于衍放下診脈的手,道,「娘娘這是體虛受寒,導致經行不下,積鬱在腹,這才隱隱作痛。」

「怎麼會這麼嚴重?」張嫣喃喃道,她前世的時候還能在月事來的時候吃冰激凌,照樣活蹦亂跳的,半點事都沒有。

「個人體質有異。」淳于衍搖搖頭道,「若體質偏溫,則少許犯點忌諱,也無大礙。但娘娘冬日之時手足偏冷,屬於偏寒體質。在初來的這幾年要好好保養,日後生養之時,才會好過一些。」

她臉微微紅了一下,道,「你開藥方吧。」

「娘娘並不嚴重,不用用藥,」淳于衍笑道,「用幾碗桂漿粥便可,用肉桂,黍米,赤砂糖共煮,溫中補陽,散寒止痛,最適合娘娘此時用。」

「多謝淳于大夫。」張嫣笑道,「荼蘼,你替我送他出去。」

岑娘精心熬制了桂漿粥,送到殿上來,張嫣飲了一口,只覺得一股暖意從口中一直綿延到胃,釅然一片。

「皇后娘娘,」中宮黃門入殿來報,「清涼殿的王八子忽然昏倒,看樣子,」他隱晦道,「似乎這回是撐不過去了。」

她嘆了口氣,命道,「讓太醫去診治,木樨,」又喚身邊女官,「你代我過去看看情況。」

若是……,便儘力答應她的請求,讓她儘力走好最後一程。

天色漸暮,爐火熊熊燃燒,椒房殿建殿之處,以椒泥塗其牆壁,有一種特殊的芬芳乾燥氣味,據說意喻多子。她此時卻很有些坐立難安,直到一股熱流瀉下,方微微舒了口氣。

「娘娘,」荼蘼端著茶盞走過來,笑道,「你喝口熱茶,應能舒服一些吧。」

她嘗了一口,不由皺眉道,「是枸杞茶?」

「嗯。」荼蘼點頭道,「淳于太醫適才吩咐了,枸杞性溫,也最是保養身子。」

她將茶盞推到一邊,「我不愛枸杞的味道,才不喝呢。」

「娘娘,」荼蘼一向溫馴,此次卻出乎意料的堅持道,「上次你非要在身上未乾凈的時候玩雪,我怎麼勸都不聽,這才有今日腹痛之事。我可不能讓你再任性了。」

前科不良,張嫣張了張口,無法反駁。對著從小跟著自己一同長大的名為侍女情同姐妹的荼蘼,又實在擺不出皇后的威嚴來,只得頭疼道,「你放在一邊,我待會了喝。」

「皇后娘娘。」前來稟報的宮人神情奇異,「清涼殿王八子病重,在病榻上求見皇后娘娘。」

「你懂不懂規矩,」荼蘼搶在張嫣之前就惱了,「她一個小小八子,難道還要皇后娘娘冒著北風親自去看她不成?更別說,娘娘今日自己身子也不舒服了。」

案上的枸杞茶涼過了,荼蘼又捧了一盞新茶,嗔道,「娘娘,你不會是跟婢子耍賴吧。」

張嫣正無言的時候,木樨在殿外脫了氅衣進來。

「你怎麼回來了?」張嫣奇道。「王八子那邊怎樣了?」

「回娘娘,臣在那邊傳了娘娘的意思,瞧著清涼殿情狀慘淡,又幫不上忙,便有些待不住。而且,」木樨道,「臣也聽說了王八子求見皇后娘娘的事。」

「怎麼,你覺得本宮應當走一趟。」

「娘娘當然不懼怕什麼,」木樨侃侃道,「但王八子畢竟是宮中除皇后娘娘外位份最高的妃嬪之一,據說她在床榻之上叩首叩的額上血跡斑斑,見者無不動容。臣私以為,若皇后娘娘置之不理,只怕將有損賢名。」

賢名這東西,她本不是多麼在乎,不過有總比沒有的好。張嫣沉吟了一下,轉首瞧見荼蘼手中枸杞茶不討人喜歡的色澤,斷然就道,「備皇后鳳駕,我便走一趟,看看她打算搗什麼鬼。」

冬日的暮色有一些陰冷,車中的錦緞都是冰涼,張嫣坐在其中,聽著北風吹過長長的一段宮牆,忽然有些後悔。

太醫嘆息著從殿中走出來,見了從𫚒車中下來的張嫣,連忙跪拜稱皇后娘娘安。

「如何?」她問道。

高柘搖了搖頭。

殿中女子悲聲切切,她聽了不愉,只覺得剛剛平息下去的腹痛又隱隱起來。

「王姐姐,」丁酩的聲音祥和而又安定的勸道,「你放緩點心氣,總會好過來的。」見了張嫣進來,連忙起身跪拜,然後退到一邊。

然後,她看見了榻上的王瓏。

自那一日後,她已經有很久都沒有見過王瓏。乍一看之下,幾乎已經認不出來病榻上的女子就是昔日千嬌百媚的王美人,唯有一雙眸子,有一種與她現在的狀況不符合的晶亮,好像是一片將要燃起的大火。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她吃吃笑拜道,精神居然有些不錯。

「王八子不必客氣。」她言不由衷道,「此時你還是將養身體為是。對了,你求見本宮,有什麼事么?」

「自然有。」王瓏笑道,「我苦命求皇后娘娘前來,就是請皇后給我解惑,當初我的孩兒,是不是你害死的?」

怨毒的聲音,令一旁立著的丁酩驚得眼瞼一跳。

「你胡說些什麼?」張嫣皺眉道,「無憑無據,你不怕本宮治你一個以下犯上之罪。」

「我就要死了,」王瓏咯咯笑道,「你縱是皇后,我一個將死之人,有何可怕的。我就要去陪恭兒了,卻不想在見他之前,連害死我們母子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丁酩斷然喝道,生硬一揖,「臣妾身體不適,想先回自己的殿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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