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引 第126章 決斷

劉盈從長樂宮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張嫣從皇后鳳駕上下來,匆匆踏上階梯。

「陛下。」張嫣拉著他的衣擺,問道,「你和太后這是怎麼了?」仰起頭來,面上儘是焦急之色。

劉盈拉住她的手走下長階。張嫣一時被他拖著向前走,口中喚道,「舅舅?」身子卻不住的回頭,望進長樂宮高挑的宮門內,彷彿能見到呂后的頹然的面容。

劉盈的胸口微微起伏,沒有答妻子的問話,只是低低道,「你先跟朕回去。」

「可是,」張嫣蹙眉,為難道,「太后現在?」

縱然在外人面前挺起的剛強,剛剛和兒子吵了一架的她,此時也一定很脆弱吧?

劉盈忽然就有一點難過,放開她的手,不經意問道,「阿嫣,如果有一天,朕真的跟母后對立,你會幫著你的阿婆呢?還是幫著朕?」

張嫣怔了怔,勉強笑道,「陛下說哪裡話?你與太后母子同心,不管出了什麼事,又怎麼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是啊,母子同心。」劉盈茫然出了一會神,放開她的手,點頭吩咐道,「夜晚風重,回未央宮的時候,記得讓宮人加件衣裳。」

張嫣瞧著皇帝儀仗中他的背影,雙唇微微抖了抖。

「娘娘。」荼蘼上前,小心翼翼道,「咱們這是……?」

她眨去了眸中水霧,回頭道,「去長信殿。」

長信殿中一片肅殺,蘇摩姑姑看見張嫣進來的時候,很是鬆了口氣。

「太后正惱著呢。」她指了指殿中,道,「皇后娘娘,」蘇摩的聲音憂心忡忡,「你進去勸勸她吧。」

張嫣進殿的時候,呂后正背面而坐,聽見動靜,倏然將案前的琉璃耳杯砸過來,怒道,「哀家說了哀家想一個人靜靜,你們都是死人啊?」

嚓的一聲,琉璃耳杯擦過張嫣的耳側,在桐木柱上哐當一聲,落地摔了個粉碎。

待呂后看見張嫣嚇的惶白的臉色,眸光後悔。卻已經來不及了。

「阿嫣。」

「傻孩子。」呂后連忙上上下下查看她,見她無事,這才道,「你怎麼不出個聲?若是真的傷到了,可就不好了。」

張嫣勉強笑笑道,「我見阿婆心情不好,不敢打擾,卻又怕阿婆一個人待著想不通透,這才想靜靜的陪著。」

她持著的燭火,照在呂后燭光下深深窪陷下的眼帘。

她忽然深刻的認識到,這個她一直以為堅不可摧的女子,到底是老了。真正能傷害她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劉盈,一個是魯元。

「哼。」呂后自嘲道,「還是小阿嫣貼心,不像你那個沒良心的丈夫,半點都不體諒他娘的恩情。」

張嫣搖了搖頭,溫聲勸道,「陛下只是一時火氣,但他心裡孝順太后,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太后,你怎麼就喜歡和陛下對著干呢?」

「哦?」

「阿嫣覺得,」張嫣娓娓勸道,「陛下有時候也不過是個孩子,需要太后作為母親好好哄哄他,太后卻總是硬邦邦的和他杠。再好脾氣,陛下也是個男子,總有點血性的。若是拼起了他的一口氣,只為了保護王瓏而得罪太后。太后可非是得不償失了?」

呂后怔了怔,想起很久以前在豐沛鄉里。

那時候劉盈不過五六歲年紀,在外頭瘋了一整天后回家,她會板著臉說他幾句,然後用洗乾淨的帕子替他擦去頭上的汗珠。

她所有的溫柔,好像都丟在了那些年的楚漢之爭里了。溫柔的人容易受傷,從屍山血海里走出來,就只有一個心硬如鐵的呂雉。

「阿嫣。」呂后忽然握住她的手,眼眸咄咄生光,「我等不了三年,一年,只一年。如果一年以後,你還拿不下盈兒的話。哀家……」

她沒有將話說下去。然而張嫣卻從她的目光中讀懂了她的意思。

張嫣的腦中飛速的轉。惠帝五年,自己虛歲十四,但實際上,剛剛滿了她的十三周歲。三年之後,她十六歲。但是一年後,不過才十四歲。無論從感情還是身體,都實在有些勉強了。

但是在未央宮中,她不能失去呂后的支持。

無論劉盈再怎麼對呂后不滿,呂后總是他的母親,他割不掉的牽舍。

於是她忍住了呂后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咬牙道,「一年時間實在太短,兩年吧。阿婆。我實在,有點怕。」

呂后逡巡著她的目光,見其中清澈坦然,於是放開手,道,「成,兩年。」她揉了揉眉頭,疲倦道,「阿嫣,哀家累了。那個王氏,」

她此次與兒子失和,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任何錯,便將一腔怨憤都投在王瓏身上,連她的名字都不願意提及,只淡淡道,「你去處置吧。」

張嫣張了張口,剛要說話。呂后卻截著她道,「哀家不能一輩子都護著你。你在未央宮中也待了一年多了,該看的,該學的,都見過了。如果哀家還在這兒,你都對付不了那個姓王的小小八子,那麼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你打算怎麼支住未央宮?」

張嫣沉默了一會兒,這是呂后退步了時間,對她做出的考驗。她只能接住。

回到椒房殿之後,她換了燕服,將一頭青絲挽起,若有所思。

她其實不太明白,作為太后,呂后有太多的手段讓王瓏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未央宮中,為什麼卻偏偏選擇最光明正大的那種。

也許,因為呂后身上的屬性更多的屬於朝堂,而不是後宮。她更多的是一個政治家,而不是後宮中那些以爭寵為生的女子。

那麼我呢?

張嫣笑了笑。我既想要做一個政治家,也想做你的妻子。所以,我在乎的不是手段,而是最後的結局。

將手中書信交給木樨,道,「你將它交給宣室的韓公公,請他即刻轉呈給陛下。」

她特意咬重了即刻兩個字。

然後轉頭吩咐道,「去太醫署請淳于太醫來。」

「娘娘。」荼蘼吃了一驚,問道,「你身上有什麼不舒服么?」

「沒什麼不舒服便不能請太醫么?」張嫣笑了笑道,「我只是敘敘舊罷了。」

淳于衍入殿拜道,「臣參見皇后娘娘。」

「起身吧。」張嫣看著年輕的太醫,忽道,「算起來,我與先前的淳于臻太醫有師徒之分。你為他義子,也算我的師兄。」

「不敢當。」淳于衍拱手。

這個少年似乎在宣平的時候便與自己並不熟絡,但是,總算是有些淵源,在太醫署中能夠得到信任。

「本宮想請你幫一個忙。」

「皇后娘娘,」淳于衍霍然抬頭,眸中迸出一二火花,「清涼殿的王八子的身孕並非由臣一人負責,更何況,臣為大夫,不可以對不起義父教導我的為醫者德。」

「放心。」張嫣愕然道,「我沒有要你下藥對付王美人的意思。」她瞧了瞧自己秀氣的雙手,自嘲笑道,「我也不喜歡雙手沾血。」更不喜歡自己的行事招惹劉盈的怒火。

能夠讓王瓏腹中孩子無聲無息的消失而劉盈沒有機會,只有一個法子。

「我聽說,長安東市有一位……」張嫣吐唇道。

劉盈回到椒房殿的時候,並沒有看見淳于衍離開的蹤跡。

「阿嫣,」他喚了一聲。

張嫣忽然跳起來,趕他道,「你先去給我洗澡。別有的沒的給我帶別的女人的氣味到我這兒來。」

劉盈再度出來,就看見張嫣側坐在榻上觀書,夜光從窗中落下來,一半在她的側頰之上,有種恬靜的湖面下蘊含著汩汩生機的感覺。

他忽然有些無力,似乎自己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顧及到每個人。

母親,阿嫣,王瓏,還有那個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這裡頭,究竟有那個節錯了?

「陛下今日的話問的不對。」張嫣嘩然放下手中書,站起身,眼中的光芒燦亮逼人,「你問我我是支持你,還是支持陛下。陛下你要我怎麼答?你是我的舅舅夫君,但太后也是我嫡親的阿婆。陛下問我更親近誰,那麼,我先問陛下一句,陛下有打算因今日之事和太后決絕么?」

劉盈吃了一驚,驟然答道,「自然不會。」

不要說那個孩子並沒有真正出事。便算呂后真的得逞,孩子日後還可以有,母親卻只有這一個。劉盈無奈的想,也許,無論母親做什麼,他都沒有辦法真的和母親決裂。

「那麼,」張嫣毫不客氣道,「我先去看太后,有什麼不好的?」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那些後宮妃嬪起了衝突,你會選誰好?

「你就是只知道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張偕箋中所說,今夏關中恐有旱事,是真的?」

張嫣余恨未平,淡淡點頭道,「我又不是那些有的沒的人,怎會拿這樣的事騙人?張偕一貫是穩妥之人,他既然敢說出來,必定有極大的把握。陛下還宜及早思慮定計才是。」

劉盈想了想,搖頭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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