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113章 禁足

「舅舅。」她喚道,身子一歪,驀的倒在來人懷中。

劉盈嚇了一跳,懷中少女,縱然隔著層層衣裳,也覺得出肌膚滾燙的熱度。而粉面已經染上了病態的嫣紅。美則美矣,亦是觸手嚇人。

「舅舅。」她迷迷糊糊中記得一些事情,於是拉著劉盈的手喚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匈奴——」

她的聲音細如蚊吟,又有些含糊,劉盈凝神細聽,也不過聽清她喚自己而已,伸手撫下她的眼瞼,叮囑道,「阿嫣,你現在在發高熱,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待睡醒了。舅舅再陪你說話。」

他抱起張嫣,回頭吩咐通知北軍中尉收隊回城,懷中張嫣披著的外裳很是寬大,下擺拖在地上,行動之間有些阻滯,劉盈的目光轉到其上——那是一件灰色的男子外袍,帶著一些青草與汗息的味道。

「啟稟陛下,」酈疥揖稟,「是臣怕娘娘落水著涼,這才冒不諱而獻衣的。」

「嗯。」劉盈點點頭,略過心中的點點不悅,吩咐道,「今日酈侯尋人的功勞。朕會記得。不過,你此後再不得再向旁人提及始末。」最後一句已是聲色俱厲。

「諾。」

「長騮。」劉盈使了一個眼色。

韓長騮自幼隨在皇帝身邊,最懂得皇帝的心意,連忙應了一聲,褪下自己的納了絲綿的冬袍替張嫣蓋上。於是將酈疥的外袍奉還,笑道,「多謝酈侯爺的心意。」

酈疥苦笑道,「不敢當。」

接過衣裳,他並沒有重新披上,只低著頭,不去看皇帝抱著少女離開的身影,心中微微黯然。不必特意叮囑,縱然只是為了此時尚發著高熱的張嫣的閨譽,他本已打算,將今日之事,永遠的埋藏在腹中。

椒房殿。

張嫣燒了一日一夜,才真正清醒過來。

「娘娘總算醒了。」荼蘼歡喜的攙她起身,「娘娘身份金貴,怎能只帶著尹勤與白玉京兩個人就出宮。荼蘼說了多次,你就是不聽。這次失蹤後,陛下與太后俱為你憂心不已,就是事後侯爺與長公主聽到了消息,也怕被你駭的一跳吧。」

「好了,好了。」她苦笑的摸頭,好容易醒過來,卻被荼蘼念的直想再睡過去。她沉默了片刻,問道,「白玉京和尹勤,他們兩個,如今怎樣了?」這二人並無過錯,不過受她連累而已。

「還能怎樣?」荼蘼嘆道,「尹勤被陛下命罰在渭水河前跪了一整夜。如今應回宮等候處分。至於白謁令,她責咎己身,自請詹事大人,入蠶室思過了。」

「唔。」張嫣苦笑。

「娘娘,」解憂端來食蘞,笑道,「這是太醫署為娘娘開的湯藥,一直在殿中溫著。」

她皺著眉,直懷疑太醫將天下所有的黃連全部塞進這碗葯中,仰面一口喝完,「陛下呢?」吩咐道,「讓木樨去請陛下到我的椒房殿來一趟,就說,」她用認真的語氣強調,「我有急事求見。」

中宮署木樨領皇后命來到宣室殿前,遠遠的瞧見相國曹參與幾位朝臣從殿中出,便知皇帝政事已了。於是請侍中通傳陛見。

那名頭戴貝冠,臉釜淡淡脂粉,容貌纖秀仿若女子的少年侍中聽了張皇后的名字,哼了一聲,仰天走了。

木樨愣了一楞,張皇后乃是後宮之主,又得呂太后以及皇帝歡心,雖年紀不大,但她以中宮署的官職主請署天子數,就連御前總管韓長騮也得賣她幾分面子。這位侍中究竟是什麼來頭,竟敢連皇后也敢甩臉子?

「他啊。」韓長騮苦笑道,「閎侍中近來受陛下寵幸,時常伺候筆墨。驕矜一些,也是有的。」

「不過是一個小小侍中,」木樨皺眉道,「縱然陛下願擢用,皇后卻為母儀天下之主,如何容他不敬。」

韓長騮欲言又止,嘆道,「這閎孺,曾與張皇后有過節。」

當日張嫣尚未入主後宮,在未央宮中偶遇閎孺,不知為何極不待見,託了御前總管長騮,將他遷到不見天日的天祿閣。卻不料之後陛下親往天祿閣取書,將他帶了出來,命為侍中。

閎孺得勢之後,便記當年之辱,幾度在御前不見之處,為難長騮。韓長騮素來知惠帝心意,明了皇帝對這個少年侍中真有幾分親善,這才逐步忍讓。

只是,他笑眯眯的在心裡忖度,論內寵,未央宮中再也無人能及張皇后,閎孺啊閎孺,若你不自量力對上張皇后,不知道陛下是寵寵你這個不知名的侍中呢,還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小皇后?

劉盈跨入椒房殿的時候,張嫣正倚在床上飲茶。

因卧病,她只著了白色中衣,一頭青絲披垂下來,並未梳成髮髻,比往常更顯出一份涓涓秀好的美麗。又因大病初起,臉色瑩白而消瘦了些,越發顯得一張瓜子臉,楚楚可憐。

「陛下。」張嫣瞧見他,連忙想起身。

「不必。」他連忙攙她,「你好好養病就好。」

她垂首幽幽道,「這次阿嫣失足落水,令陛下憂煩,實是我的過錯。」

劉盈安慰道,「又不是你願意的,阿嫣無需過責。」

張嫣心虛的很,說實在,還真是她自願跳河的,不免在心中將蒂蜜羅娜罵了個狗血淋頭,卻仰面拉著他的手道,「陛下,這次我是失足落河與人無涉,尹勤與白玉京並無罪過,你饒了他們吧?」

劉盈搖頭不允,「護主不力,便是他們的錯。雖罪不致死,但若不責罰如何服眾?著有司黜罷一級,調出中宮敘用。阿嫣,此事所動干戈頗大,今後你卻是再不得微服去太學了。」

張嫣黯然點頭,「我知道了。」

「另外,」劉盈硬了硬心腸道,「從前你私出宮禁,太后一直知曉。只是念在你年幼寂寞,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前日之事,太后很是惱火,雖面上替你維護,私下你卻責你失儀。禁足未央宮半年,除非以皇后禮儀備,不得隨意出宮。」

她噘了噘唇以示不滿,卻還是柔馴道,「諾。」

呂后素來嬌寵張嫣這個外孫女兼兒媳婦,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這次責罰措辭卻極嚴厲,劉盈本是擔心張嫣受不來,不免奇道,「你不惱么?」

「嗯?」她笑盈盈的抬頭,問道,「我為什麼要惱?」

身為皇后,在享受著這個尊名帶給她的光鮮和崇高的同時,亦要承擔她的義務。這是她入宮時就知曉的事實。這一年來的悠閑自在,是他給她的體貼與恩寵,也是她向上天偷來的快樂時光。時間到了,將恩寵還回去。我們依舊應該感恩,而不是反加抱怨。

劉盈其實並不知道,她是嚮往宮牆外的自由與熱鬧,但是亦不討厭待在未央宮中的時光。因為這座宮城中有他,所以,留在未央宮中,對她而言,其實並不算是苦事。

劉盈愣了愣,笑道,「阿嫣,你的確很懂事。」

但正因為她的懂事,美麗,以及一切的好,才愈發讓他難過而不知所措。

她嫣然一笑,慵然而頰上若隱若現著淺淺的酒窩,「其實陛下,我特意請你過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她垂眸,淡淡道,「當日我在食肆遇到的那群人,」欲言又止,卻終於下定決心,慢慢道,「是匈奴人。」

「嗯,朕知道了。」劉盈心不在焉應道,忽得一愣,「你說什麼?」

「他們是匈奴人。」

劉盈面上露出奇異神情,「居然真的是匈奴人?」

「怎麼?」這回輪到張嫣驚訝了,「有人猜到他們是匈奴人了么?」

「那倒沒有。」劉盈搖搖頭,在她床沿坐下,「只是這一次事情鬧這麼大,朕總要對外有個交待。」

他苦笑道,「朕不能說是皇后失蹤,只好想了個法子,將事情推到宣平侯府去。有一夥匈奴人潛入長安,欲行刺朕與太后,但因未央長樂二宮守衛森嚴,不得而入,打聽得魯元長公主是朕親姐,竟膽大包天的劫持了宣平侯府的少爺。

——消息傳出,長安百姓雖將信將疑匈奴是否真敢潛入長安,但對匈奴都是又恨又懼。竟有不少人主動上報做徭役繼續修筑西北角缺的那段長安城牆。」

「這——」張嫣瞠目結舌,「可是偃兒才八歲啊。」

「所以,」劉盈眨了眨眼睛,「我可沒說是宣平侯府的哪位少爺啊。」

張嫣不由撲哧一聲笑了。

侯府嫡子張偃雖然才八歲,但兩位庶子,張侈和張壽,可都是和她同歲。

「只是,」劉盈的眸中不免見了一點陰鬱,「朕沒有料到,匈奴人居然真的膽大到敢闖長安。不過也無事——」

「怎麼無事?」張嫣截著他的話頭嘆道,「你可知道,這趟來長安的匈奴人,是誰?」

劉盈面上的申請漸漸凝肅起來,「是誰?」

「冒頓,和他一年前新娶的嫡氏閼氏。」

劉盈驀然站起來。

他緊握著雙手,亦不能遏制自己聽到那個名字時候的激憤,於是乾脆在殿中來回走動,揚聲道,「昔冒頓四十萬軍隊困先帝於平城,朕登基之後嫚褻書信辱母后。他好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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