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111章 背馳(下)

阿蒂愣了一楞,忽得耷拉下眉眼。意興闌珊道,「阿嫣,我有時真的滿後悔的。」

「哦?」張嫣問道,「為何?」

「雖然話說的很大,」阿蒂皺眉道,「但如果可以,我其實並不想做這個閼氏。」她嘆了口氣,「從前我總覺得你太小心謹慎,現在才知道,小心謹慎是有好處的。若不是我當年太鋒芒畢露,又怎會招惹到冒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嫁他。若不是當日單于當眾宣布婚禮,而我的身後又站著兄長和部落,我其實,很想聽哥哥的話,騎著駿馬遠遠逃開。」

張嫣瞭然於心,淡淡道,「我以為,你很喜歡這種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覺。」

「是啊。」阿蒂怔了怔,笑道,「的確如此。」

「你知道么?」她揚眉笑道,「雖然我嘴上說的好聽,成婚這一年來,單于亦未曾留宿在我的帳內。」

「怎麼可能?」張嫣失聲愕然,無論如何,誰也不能否認蒂蜜羅娜的美艷動人,她今年才十六歲,青春正盛,冒頓並不是一個吃素齋的善人,怎麼可能放過到嘴的美食?

阿蒂眉蹙難展,眸中陰鬱,「也許他自己太自信了吧。」

「——當日許婚的時候,我在王帳中向他效忠,歷陳匈奴時弊,並請命替創匈奴自己的文字。同時跟他打了個賭。除非我答應,婚後他不得與我真正合歡。否則,便是他輸了。」

張嫣想像著那個匈奴霸主乍聽之下愕然而獵奇的神情。他太自信於自己的男性魅力,又太輕忽了阿蒂,像鷹犬一番逗弄而已。「阿蒂,」她憂心道,「你是將自己放在火上烤。而我怎麼瞧著,冒頓也不像是將賭約放在心上的人。」

可以殺父弒弟登位,輕賤妾侍讓人的梟雄,豈會困於小小賭約?

「你不是說我喜歡在刀尖跳舞么?困他的不是賭約,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驕傲。」阿蒂搖搖頭,不以為然道,「真的沒法子,我也就認了。難不成真會因為一點貞操而受困於人?」

「那你又為何要定這個賭?」

她怔了怔,苦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其實一年時間,也不短了。冒頓他,也是色中老手,我有幾次愧不成軍,幾乎就要出口認輸算了。總是心底有最後一點倔。也許,是為了給從前的自己,最後一個交待吧?」

她倚到張嫣身後,在她耳垂邊輕輕道,「阿嫣,要不要哪次裝著喝醉酒,硬抱上去強吻你家舅舅,雖然沒有真正歷過,但男女之間的滋味,真的讓人色、授、魂、銷。」她的氣息輕輕拂在張嫣耳垂之上,激的她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忙讓開,「我不跟你說了。」

兩個人伸出左臂與右臂,在潔白的藕臂上三分之處,一點圓痣鮮紅有若硃砂。

公元前二世紀的東方,最強大的兩個帝國的皇后,成婚一年之後,竟然都還是處子。

渭水河畔。

「還沒有找到么?」劉盈抹了一把臉,疲憊問道。

「這——」戚鰓一時語塞,最終沮喪揖道,「陛下,我北軍軍士沿著這渭水河從上往下溯游,忙了半夜,儘是完全找不到人的蹤跡。」

「不是聽說還有一個落水之人么?」劉盈問道,「怎麼,也沒有尋到她的下落?」

「不曾。」戚鰓愧然。

「對了,那群人又是什麼人,可曾查調清楚?」

「陛下恕罪,匆忙之間,早不見了他們蹤影。據食肆中見過的人說,那一群人身材頗為健壯,不像出自關中,應是燕趙北方之人。」

「哦。」劉盈頷首,抬頭遠望渭水河,火把打起的燈光在河水中倒影,一陣陣的晃的他眼睛發疼。他揉了揉額頭,習慣了心中隱痛,忽然之間卻有些後悔,若是當初不允阿嫣多多出宮,是不是,今日她就不會遭此大厄。魯元阿姐將阿嫣交給自己,他卻讓她出了這樣的事。「來人——」

「諾。」

他驀地回過頭來,吩咐道,「持朕的虎符,往北軍再調人馬。朕偏不信,偌大一個渭水河,她便消失了不成。」

「陛下,」滕公看皇帝疲憊的容顏,忍不住上前勸道,「這邊戚中尉已經是全力尋找,你在這兒也是無濟於事。不如先回宮歇息吧——」

「不必了。」劉盈搖搖頭,低聲嘆道,「阿嫣生死不明之時,朕休息不來。夏侯叔叔,」他忽然抬起頭,略帶一絲不確定的問道,「你說,阿嫣她現在,究竟能在哪兒呢?」

(註:滕公即夏侯嬰。漢二年劉邦逃命時踹一雙子女下車,便是夏侯嬰拚命拉上劉盈。可以說對惠帝有救命之恩。惠帝繼位後對其極親厚,賜宅北第,任命為太僕,九卿之一。)

室中空蕩蕩的並無一人,案上卻置好了乾淨衣裳,極為貼心。張嫣披好衣裳,擦拭過一頭水濕青絲,與阿蒂回到前堂。

偶有陣風吹過堂上,揚起帷幕,座中空無一人。茅草幽香冉冉從香爐升起,使人沉靜。案上置著一張漆鳴琴,張嫣忽有所感,於是坐下彈琴,唱起那首她們從前都喜愛過的歌曲:「愛從來不可能理智,投入了就難以自持。幸福是做愛做的事,用飛蛾撲火的方式……」

熟悉的曲調盤桓在心頭,亦流瀉在指尖,蒂蜜羅娜怔了怔,一時間百感交集。

穿越女唱後世流行情歌而受大受歡迎,她自然也看了不少。不過真要到自己穿越以後,才想的通,漢時人欣賞的古典蘊藉,若她們真在人前唱白話情歌,只怕無論是在中原還是在草原,都要被人當成瘋子。於是實實在在的過日子,將過往埋在心底,待到真能揚聲唱一唱,竟還是只能在同為穿越的彼此面前。

她微微彎唇,輕輕的打節拍和道,「用飛蛾撲火的方式,做一個快樂的傻子……」

面對愛的時候,我們都很傻,卻也心甘情願。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我們不知道。那麼,至少沉醉在當下,方對的起自己。

「我們多相似,」張嫣回過頭來,瞧著摯友的面容,嫣然續道,「愛上了就不容一點瑕疵,怎能淺嘗即止?像所有平凡的女子,也有多少心事不欲人知。」

「不用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現在生活在哪個城市(為愛陷落的城池),對抗現實想要把日子都過成詩,我們偶爾矜持,偶爾放肆……」

「不用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人海之中卻似曾相識(有沒有愛你的男子?)愛和被愛都是上天給予的恩賜,我們可以慷慨,可以自私……」

張嫣唱的很動情,一份濃醉但卻無法飲啜的愛情,一場得到但即將失去的友誼。我不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如果真的可以不用理會身份,立場,以及國家,我們本來可以永世為好友不離不棄的。

歌聲如詠嘆調,最後一個音落定的時候,餘音仍裊裊繞樑。

「姐姐。」丫髻女童從外頭搖搖晃晃的走進來,聽不懂她們唱的是什麼意思,只覺得曲調動聽,拉著張嫣的衣袂,含糊笑道,「……好聽。我喜歡。」

張嫣撲哧一笑,彎腰抱起女孩,取了一粒堅果剝給她嘗,諄諄叮囑道,「小明娘,待你長大了,可要將手練巧一點。」忍不住摸了摸耳垂,心有餘悸,「我可不想再扎一針,疼的很。」

明娘含著堅果,聽不懂漂亮姐姐的話語,眨巴眨巴瞅著她,示意還要。

「皇后莫要寵壞了她。」許負笑道,上前接過明娘,交給身後的慈聞,頓了一頓,笑道,「二位娘娘到此也有七八年了,想必也曾尋過許負下落,以解當日來往之淵源吧。」

見張嫣與阿蒂都點了頭,她微微一笑,道,「說起來,負與兩位娘娘都有些淵源。兩位娘娘命格都極清貴,難得一見。此次卦象顯示有雙鳳初會之兆。負這才來渭水河畔等候。以釋二位之疑。」

「負多年學道,暮年方參透天機,知多年之後,天鳳星辰光芒大作,將有奇緣發生。於是費盡心力促成此事。事實上,張嫣抑或張嫣然,還是蒂蜜羅娜抑或羅蜜,可言前世今生,亦可言本是一人。皇后娘娘不必太過介懷。」

「你的意思是,」張嫣皺眉,「無論我願不願意,我都得走這麼一趟,成為大漢的張嫣。」

「世事都有一個機緣,尚未發生的時候,怎樣都是可能的。」許負搖頭笑道,「不過皇后既然已經站在了此地,便也可以這麼說。」

「那麼,」蒂蜜羅娜亦問道,「女侯所知的天機,可能告訴我們,漢匈本有歷史可稽,一旦我們憑空出現在這個時空,行止又是否受本來的命運所束?」

許負微不可查的皺眉,淡淡道,「所謂命途,束的是不過是原本在這個時空的人,閼氏與張皇后本不屬於此處,卻是隨心所欲。」

「或者可以換一句話說,你們,才是大漢與匈奴,真正的命運所在。」

阿蒂悚然,沉默片刻,忽笑道,「看起來,鳴雌亭侯似乎不喜歡我啊?」

許負垂眸,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道,「我雖為世外之人,但出世之前,亦是漢人。」

阿蒂訕訕嘆了一聲,忽又問道,「既然如此,許女侯當初又何必成全我的穿越,你本可只助阿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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