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104章 帝冠

「太后,您放心,」張嫣嫣然道,「嫣兒有法子保護自己,絕不會吃虧的。」

「那就好。」呂后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

她看了看殿外的天色,春日雖溫煦,正午的陽光也有些炙人,在外面待的久了,多半會受苦。於是囑道,「阿嫣,你待會兒出去的時候,讓五娘起來吧。」

她應了,告辭拜去。

出長信殿,見汗水涔涔的從呂伊的額頭上滴下來,打在地上。不由有些心軟的唏噓,走到她面前,喚道,「五娘。」

「好久不見。」

呂伊跟著張嫣走在長樂通往未央的復道上,笑道,「是啊,好久不見。阿嫣——妹妹。」

「啊,不對。」她搖搖頭,吃吃笑道,「如今不能叫妹妹了。阿嫣您如今當了皇后,論起來,已經算是伊的嬸娘。」

少年時親密無間的時光逝去,有些隔閡滋長在離別的歲月中,過了一會兒,張嫣才又道,「自從五娘出嫁之後,看起來要憔悴多了。」

「沒有辦法啊。」呂伊無奈的摸了摸鬢角,笑道,「嫁了人,才懂得自己從前天真,才知道柴米貴,世情薄,非要倒撞的自己頭破血流之後,才知道自己從前的不知好歹。有時候在鏡子裡頭看自己,就好像前塵往事如夢,而自己已經變的像是死魚眼睛一樣啦。」她逡巡著張嫣美麗鮮嫩的容顏,不由贊道,「不像皇后娘娘,還是和從前一樣美麗,風霜不染。」

這話,張嫣忍不住有些想要皺眉,初聽起來似乎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可是仔細品味,總覺得胸中鬱悶的慌。

「五娘不是說不愛這座宮廷么,」她不懂呂伊的選擇,問道,「為什麼要在走出去後自己回來?」

「因為啊,」呂伊的眸中染上了一分嘲諷,淡淡道,「我拼盡全力的逃出這座宮廷,卻發現,除了在這座宮廷之中勾心鬥角,我其實,什麼都不會。我已經習慣了驚濤駭浪,享受不來平凡,我也想好好守著韓幄過日子,卻實在做不來一個賢妻。而從前拚命想要追求的自由,卻反而束縛的讓我想要溺斃。」

「皇后娘娘,你瞧,伊是不是可笑的緊?」她止步在未央東闕之前,低眉順眼道,「民婦不好入未央宮,這便回去了。娘娘,還請多多保重。」

入宮門的時候,張嫣忍不住在御輦上回過頭去,看著那個帶著些微灰色的背影遠去。只覺得心裡難受的緊。

那個同她一同在長樂宮長大的女孩兒啊,總是黃襦綠裙,清泠泠笑的像是油菜花田中撲飛的粉蝶。

她曾經用一往無絕的勇氣,拋棄掉幾乎自己擁有的一切飛出長樂宮,只為追求一個心中解脫,到最後卻發現,那亦不是樂土,但回望當年,卻不再能回去了。

那個從前雖工於心計並不見喜,但仍不失清新可愛的呂五娘,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卸下妝粉,看著銅鏡中微帶著些憔悴的自己,張嫣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會不會,有朝一日,我也會變的和呂伊一樣?

如果縱然我用盡一切努力,仍換不得舅舅止步垂憐,我真的要在這座繁華空曠的未央宮中空擲一生么?

不,不會的。

劉盈的眉眼在她的心中浮現出來,淡淡的溫暖,讓她的心一寸寸回溫過來。

她的舅舅,才不會讓她落到那種境地。

她知道,他有多溫柔,多善良,他一直將她放在心中一個柔軟的地方,委屈自己,也不會讓她難過。

也因此,從一開始,她便一直沒有真正的擔心過。

可是,她啪的一聲合上銅鏡。

張嫣,你實在是有些卑劣。

你就是仗著,他待你好。

你就是吃定了,他待你好。

才敢這麼肆意妄為,一意將他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沒關係。她昏昏沉沉的想,舅舅,以後,我會待你加倍的好。一定會讓你覺得,比從前要幸福。

「娘娘。」菡萏掀帘子進來稟道,「午時的時候,趙良人曾過來謝皇后娘娘的賞。因娘娘去長樂宮陪太后用膳,便回去了。」

「不見。」她忽然有點惱,那些有的沒的女人,最好統統都不需見,負氣道,「若是她再過來也不見。」終又理智道,「說我身體不舒服,就不見她了。嗯,過兩天,再替我送一次賞賜過去。」

如果,不算上心傷的話,她又哪裡懼在這未央宮裡和那群宮人妃嬪斗?

在這個帝制尚初立,宮斗蒙昧的年代,哪個懵懂的妃嬪,能斗的過前世看過太多宮斗小說的她?更不用提,她獨立於中宮超然之地,又有帝眷。

後宮終是風雨之地,若與劉盈琴瑟和諧,擔起這滿宮宮人的仇恨嫉妒,倒也值得。但既然她還沒有真正得到劉盈,她便還不想虛承這宮人的怨念風霜。

她的眉色漸漸冷冽起來。

入宮的第二天,她便想定了主意,在觀察了後宮各位妃嬪的品性後,挑出其中一位,著意力捧,將她立為靶子,代自己承受風雨。

不是不曾愧疚手軟的,這樣雖然摘清了自己,但未免太不厚道。但趙良人亦咄咄逼人,逼著她硬起心腸。

你不要怪我,趙頡。後宮本是風雨之地,因為愛的是同一個男子,我們本來就是敵人。

其實,承認吧,張嫣,你就是在遷怒。

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是一個太美麗的詞語。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言念君子,載寢載興。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是一個太美麗的詞語。

四年春,帝以廢挾書律事議於朝堂,或有一二臣子言制律不可輕廢。然帝意甚堅,問於相國曹參,「當日蕭何制九章律,未廢挾書。相國素尊蕭何,意認為此挾書律當廢否?」

曹參額頭微微沁汗,揖拜道,「秦皇焚書坑儒,後世有識之士,多議其非。挾書律早當廢除,只是大漢初興之時,蕭相國事物繁忙,一時疏忽了而已。」

「正是么。」劉盈頷首道,「先帝與蕭何縱是閑人,多年來亦有不少疏漏。相國當思尋而補之,而非碌碌度日。」

於是挾書律之事,便塵埃落定。

《禮記·冠義》曰:「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而後禮義備。以正君巨,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而後禮義立。故曰:冠禮者禮之始也。是故古者聖王重冠。」

惠帝四年,帝年滿二十。春三月,奉常擇吉日為甲子,為帝加元服。

因加元服之前須齋沐一段日子,之後,劉盈便單獨住於宣室殿。

甲子日,晨,張嫣作為皇后趕到宣室殿,服飾劉盈更衣,仰首問道,「舅舅,不知今日為你加冠的貴賓請的是哪位大人?」聲音嬌脆。

將要進行加冠之禮,劉盈亦有些興奮,笑著解釋道,「有司們請的是留侯張良。」

「啊。」

張嫣轉過去,替他繫上衣帶,低呼一聲。

留侯張良,是高皇帝最尊重的臣子,在大漢建立之後卻功成名就激流勇退,在家中修習道術,名望尊崇,確是有資格為皇帝主持加冠大禮。

「好了,阿嫣,」他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時辰不早,朕該過去高廟那邊了。」想起這段日子待她的冷落,心中不忍,安慰道,「待朕今日回來,晚上去椒房殿陪你用膳。」

「嗯。」她笑盈盈的放手,目送他坐上皇帝法駕,遠遠的出未央宮而去。

金石之樂聲中,劉盈著純繢采衣坐於冠者席上,祝雍念祝頌之詞的聲音有些空遠,「去王幼志,服衷職。欽若昊命,六合是式。率爾祖考,永永無極。使陛下近於民,遠於年,音於時,惠於財,親賢而任能。」

「敬諾。」

高廟之外,母親在候著朕,阿姐在侯著朕,阿嫣,她也在候著朕。她們都視朕為擋風雨之護,縱然只是為了她們,朕亦當發奮圖強,做一個千古明君。

堂兄楚王世子劉郢客作為贊者,走到他面前,揖拜君王。劉盈目不斜視微微頷首,待他為自己梳理髮髻之時,劉盈可以感覺到象牙梳篦輕輕划過發間的觸覺。

玄衣有司躬身從西階上前,奉上天子玄冠。留侯張良取冠,祝頌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棋,介爾景福。」然後輕輕的將玄冠加在自己的頭上。

贊者系玄冠朱纓,劉盈抬起頭來,神色肅穆。

於是回東房,長騮服侍著他換上素繢玄端,加微黑蔽膝,著黑屨青絇而出。滿堂的人都跪拜下去。

此為第一加。

當他重新坐上冠者席。劉郢客為他重新取下頭上玄冠,再次梳理頭髮,束好髮髻,並在髮髻中插上發笄。張良洗手,升堂為自己扶正纏發之纚,接過有司手中皮弁,祝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加皮弁,贊者上前,為帝系皮弁組纓。劉盈起身,回東房換素積,系白色蔽膝,著白屨緇絇,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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