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91章 及笄

秋七月辛酉,太后呂雉遣長樂少府呂奉,宗正劉禮,少府陽成延,以玄纁雁璧乘馬束帛納彩,一如舊典。

言「謁篋張君門下。」奉禮:案呂玄纁,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蒲,葦,卷柏,嘉禾,長命縷,蓼,漆,五色絲,合歡鈴,九子墨,金錢,祿得香草,鳳皇,舍利獸,鴛鴦,受福獸,魚,鹿,鳥,九子婦,陽燧,女貞樹。

六禮文皆封之,著篋中,表迄題贊文。

曰:雁侯陰陽,待時乃舉,冬南夏北,貴有其所。

曰:卷柏樂草,附生山巔,屈捲成性,終無自伸。

曰:嘉禾為彀,班祿是宜,吐秀五七,乃名為嘉。

曰:九子之墨,藏於松煙,本性長生,子孫圓遠。

曰:金錢為質,所歷長久,金取和明,錢用不止。

曰:舍利為獸,廉而能謙,禮義乃食,口無議侃。

曰:女貞為樹,柯葉冬生,寒涼守節,險不能傾。

張敖在堂上答詞,「奉酒肉若干,再拜反命。」

「侯爺,」家人張曹在納彩禮後,匆匆上前,道,「適才長公主從宣平來了家書。」

張敖閱後,將帛書收在書房之中,吩咐道,「張曹,明天隨我去一趟新豐。」

張曹愕然不解,「看太后的意思,對長娘子的大婚頗急,許不久以後就該行問名禮了,這時候,侯爺還要去新豐做什麼?」

「請一個人。」張敖言簡意賅道。

時人女子一般在十五歲及笄後擇人而嫁。張嫣成婚的時候年幼,即將嫁入的又是未央宮。雖然魯元與太后,皇帝都是至親,彼此極為親近,但到底,規矩禮儀所限,有些事項不宜再由娘家人去做了。

於是,魯元欲在張嫣大婚之前,為其在故鄉宣平提前行及笄之禮。

如果張嫣還是從前那樣的列侯之女,那麼縱然其母是長公主,她的笄禮倒也容易操辦,但既然她已經是大漢的准皇后,那麼,在笄禮上為她加簪的嘉賓,便不得不詳加挑擇。

皇室之中,高帝這支,呂后為太后,位高權重,不可能為了外孫女的笄禮而特意趕赴宣平,而且,她也即將成為張嫣的婆母,並不適合。長房劉伯早夭,遺孀為高帝所不喜,獨留一個幼子,封羹頡侯。然而到底衰落了。四房楚王劉交,本是極為貴重,但他雖姬妾眾多,在髮妻早逝之後,並無續娶。於是皇帝親近長輩女眷中,只剩下了一位合陽侯夫人展氏。

張敖要去新豐請的,便是這位展夫人。

合陽侯病逝之後,漢廷朝臣多以為離宮黍稷種植之事便無法繼續下去,不料其後搜粟都尉許襄在新豐城合陽侯故居尋找出其留下的黍植手札,並不知從何處延請來先秦農家許行的傳人,一同精研劉仲留下的零散的黍植手札。

對合陽侯在手札中所表露出的很多超越這個時代的農事器械以及理論,農學傳人按冠稱奇,直言匪夷所思但若施行起來,很有可能卓有成效。

而第一年在離宮試行中驗證得到成功的一些技術,在皇帝以及曹相國的審慎考慮下,鼓勵督促關中平民在新開墾的土地上試行。時至盛夏,雖這一季的植黍尚未收上來,但從各郡縣長官的上奏看來,其治下百姓所植新地黍苗長勢比未使用新技術的舊地要好上至少三分,可望秋季大收。

一時間,關中百姓俱都躍躍欲試,打算來年按新法種植黍米。已逝的合陽侯的威望也達到新高。多年前匈奴襲擊代地,他棄國星夜奔回洛陽的舊事,再也沒有人提起。

宣平。

太陽一點點的隱沒在西天的山頭之下,天光漸暗,張嫣放下手中書卷,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荼蘼嫣然笑道,「娘子明天就要行笄禮了。今晚可要早些休息,明天才有精神。」

「知道了。」她笑笑。

張嫣踏著木屐踩在侯府大氣而少曲折的長廊之中,園子在傍晚的暮色中顯出一種蒼茫的色澤,遠不如長安的精緻,但勝在有野趣。

很多時候,宣平侯府的主人都不會待在這兒,因此宣平縣的侯府並沒有多麼繁華綺麗,然而深心裡,張嫣喜歡這兒的野趣,遠勝於長安城的車馬觥籌。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後,心情也就慢慢從谷底迴轉。也許,這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思吧。

於是停下腳步,用憐惜的目光看著侯府的一草一木。只怕從此之後,再也不能回到這一方水土了,不自覺的傷感。但「人總是要往前看,才能看到更美的風景。」這句話撫慰著她的心,她卻漸漸有些模糊了那個說話的人的樣子。

張嫣想,我會一直往前看,直到前面再無前路。

然後,她轉過長廊的最後一道彎,看到坐在亭中的人。

「外堂祖母。」

展夫人回過頭來,喚道,「嫣娘。」笑意慈祥。

二人對坐飲茶,「世事真是奇妙。」展夫人感慨道,「你出生的時候我也曾隨侯爺到賀,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你會嫁給陛下。」

「夫人。」張嫣叫道,面上困窘。

「哦,是了。」展夫人謔笑道,「你還是個孩子,麵皮薄,也是有的。更何況——」她頓了頓道,「你別聽外面那些人胡說。侯爺在生前,總是說你伶俐,心性淳和,又是少見的聰慧多才。如果,」她若有所思道,「如果這個皇后是由你來做的話,說不定,對大漢來說,也是幸事。」

張嫣有些意外,低低道,「合陽侯,是這樣說么?」

「嗯。」展夫人點點頭,「侯爺去後,我也就老的很了。宣平侯雖然說是天子姐夫,又即將為皇后親父,但若這皇后不是你,我未必會願意走這麼一趟。天下人如今說起侯爺,將他捧的高,但我心裡知道,他不過是個魯鈍勤憨之人。嫣娘的人情,我代他謝過。」

張嫣回揖道,「不敢當。」

「倒是我的一雙子女,」展夫人嘆道,「留娘也就罷了。濞雖蒙先帝恩典,受封吳王,但他自幼性戾,他日若有什麼不妥之行,嫣娘貴為皇后,望看在今日情分,照攜則個。」

乙丑日,晨。

宣平張氏家廟之中,張嫣行笄禮。

正殿之中奏起絲竹管弦,清明低緩,族老念完禱詞。張嫣著采衣緩緩從東廂步出。面南將右手壓著左手,俱藏於袖中,舉手加額鞠躬。轉向西跪於笄者席。

為她充當贊者的,是張氏的一名美麗出色的堂姐,單名一個皎字。上前朝她笑笑,將她頭上的雙鬟髮髻拆開,輕輕攏起,挽成一個圓髻,置象牙梳篦於席子南側,退開。

於是轉而面東,有司奉盤,托盤上放置一根樸素的木簪,展夫人步下階來,將木簪簪入蓬鬆的髮髻之中,笑意溫和。發簪搖曳,玲瓏玉致。

正賓高聲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贊者上前正簪,張嫣起身,回到東廂,換上素衣襦裙,再轉出正殿,步向東階之下,攏袖加額,雙膝著地,跪拜三次,行了最貴重的拜禮。

第一拜,感念父母養育之恩。

至此,為第一加。

魯元坐在東階之上,望著清秀玲瓏的女兒,感慨萬千。

因為年紀尚小,她的身量還有些不足,但眉目清洗,顏如冰玉,已是長開了的美人胚子,九成半的隨她的父親。說到她的父親,魯元側眸覷了覷身邊的夫婿,隨即氣悶的轉了回去,她還沒有原諒他。

張嫣再度面東正座,展夫人盥手,加第二根青銅發簪,正賓吟頌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張嫣回東廂換玄色深衣,腰系博帶,懸玉環,掛絲絡,廣袖,素顏靜立,內斂勝華光。

向正賓行拜禮,三拜而起,便是第二加。

面東正座,正賓盥手,笄者加第三根玉簪,正賓吟頌祝辭:「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姐妹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回東廂換廣袖大禮服,色澤明麗,雍容大氣,向天地行拜禮。三拜結束,笄禮成。

從此後,她便不再是父母膝下受人庇護的孩子,她要自己去經受風與雨,自己去選擇進與退,自己去承擔苦與樂,自己去品嘗愛與恨。

從此後,她才真正是她自己。

西階設醴酒席,揖請張嫣入席,張嫣一笑,走到席西,面向南。

張皎奉酒,張嫣轉北,展夫人捧醴酒念祝辭曰:「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張嫣接酒,將之撒些在地上作祭,然後持酒象徵性地沾嘴唇,置酒於几上。有司奉飯,亦只象徵性地吃一點。拜展夫人,展夫人還禮,為之取字:「吉日禮備,笄發成人,昭告爾字,以示先廟,永受保之,字曰孟瑛。」

於是攏袖加額拜之,「小女不敏,謹記不忘家育師恩,惶恐受名終身莫怠。」起身走到父母面前,屈膝跪下,等待父母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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