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85章 傳承

三日後,單于使者從左谷蠡王的領地回來。

「單于,」渠鴴好奇問道,「我阿爹這是回了你什麼?」

這些年,冒頓權威日重,愈發高深莫測,他雖與之是少年摯友,卻也再不敢直呼其名。

冒頓彈了彈腰間黃金匕,淡淡笑道,「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在匈奴人齊聚龍城的最後一天日子裡,冒頓向眾人宣佈道,將在八月秋肥馬壯之際,迎娶左谷蠡王幼女蒂蜜羅娜為大閼氏。

石破天驚。

冒頓單于今年三十三歲,王帳中有眾多女子,算上半月前受封寧閼氏的大漢公主,先後有封號的便有七位閼氏。雖然有得寵有失勢,但在明面上,卻從未排出個座次來。

大閼氏,卻是諸位閼氏中最尊貴的一位,相當於漢人的嫡妻。

這些年,須卜蒂蜜羅娜是左谷蠡王孫毋翰最嬌寵的掌珠,美艷聰慧之名遠播塞外草原,隱隱有壓過匈奴第一美人,茨鄂閼氏歌珊羅的聲勢。但今年秋天,她才剛滿十五歲,而稽粥王子心慕蒂蜜羅娜多年,又是公開的秘密。

牧民們怔了一怔,歡呼喝躍起來。

美人配英雄,本就是匈奴草原上最至理的事情。

「單于,」渠鴴一把掀開王帳的帘子,大聲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左都尉,」冒頓厲聲呵斥,「這是你為人臣該有的樣子么?」

在冒頓的氣勢下,很少有人能夠繼續說話下去,然而渠鴴愛妹心切,還是頂了一句,「我不答應阿蒂嫁給你。」

冒頓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左谷蠡王卻已經應下了。」

你只是她哥哥,不是她爹,婚姻之事,還由不得你做主。

「怎麼,」他忽然冷笑道,「還是將來的左谷蠡王別有異心,不願效忠王廷?」

「不是。」渠鴴嚇出一身冷汗,單膝跪下,將左手按在胸前,道,「左谷蠡王部誓死效忠單于,並無二心,天日可鑒。但是,渠鴴還是不願見妹子入王帳,因為,屈普勒是好單于,匈奴人願意效忠的主上,卻絕不是女人心中的好丈夫。」

「無論阿蒂嫁不嫁入王帳,左谷蠡王部落都效忠單于,但是,作為一個哥哥,」渠鴴深深拜下去,「我不想看見阿蒂哭。」

冒頓微微動容。

「阿蒂聽說過詰羅閼氏的故事么?」

寧靜的午後,渠鴴牽著馬在龍城外的草原上漫無目的的走著。就好像多年前的時光,而她盪著雙腳坐在馬背之上,就好像跟著哥哥,可以走到草原的盡頭。

「哦?」她抬起頭來,將口中含著的草梗拿開,笑道,「那位匈奴第一美人么?」

渠鴴笑了一笑,「詰羅閼氏已經老了,她年輕的時候,白雲也沒有她的身姿輕盈,紅藍花也沒有她的容顏美麗。那一年,單于初繼汗位,東胡勢大,派使者索單于『欲得頭曼時千里馬。』群臣都說,『這是匈奴的寶馬,不能給他們。』單于卻道,『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便將寶馬送給了東胡。過了一陣子,東胡又使使索單于,『聞詰羅閼氏美名,欲得單于此閼氏。』左右皆怒道,『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單于卻說,卻說,」一時間渠鴴心如刀絞,竟說不下去。

「『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蒂蜜羅娜低低複述道。

「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於是東胡王愈驕。東胡使使者向單于索甌脫地,群臣或言,『此棄地,予之亦可,勿與亦可。』單于大怒,道,『地者,國之本也,柰何予之!』斬諸言予之者。遂襲擊東胡。卒滅之。」她仰臉笑起來,露出淺淺的酒窩兒,「《孫子兵法》雲,『利而誘之,卑之驕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庶幾如此矣。哥哥,我也是匈奴人。怎麼可能沒有聽過單于的故事。」

「是啊,」渠鴴慘淡笑道,「你自然聽說過這個故事。可是,你知道詰羅閼氏後來如何么?」

「如何?」

「單于滅匈奴後,接回了詰羅閼氏。我們匈奴人對女子貞潔並不是特別在意,何況詰羅閼氏又是那麼美,十個月後,詰羅閼氏難產,出了很多血,巫師說,她可能再也不能生產了。閼氏哭著求單于,說那真的是單于的孩子,單于卻終究沒有留下那個孩子。」

蒂蜜羅娜打了個冷顫。

「所以,阿蒂,」渠鴴迎著風微笑,將手中的包裹扔到她的懷中,「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王廷了,腦子裡不要盡想些有的沒的,如果能安安心心的在草原上過完一輩子,那也就挺好的了。」

他用力在馬背上拍了一記,馬兒吃痛,在草原上奔跑。馬背上的少女陡然間手忙腳亂,但是草原上的兒女哪個不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他不用看也知道,阿蒂終究能掌住那匹驚馬。

他背過身往回走,遠遠望見城中聳峙的王帳,那一日冒頓的話語彷彿又在耳邊響起,「你那個妹妹太聰明,將她在外面放著我不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又不想殺了她。那麼,只有將她安在王帳里,才兩全其美。」

微微苦笑,我只是一個,很愛著妹妹的哥哥。

「駕,駕。」馬蹄聲從背後追了上來。

渠鴴回過頭,目瞪口呆的看著去而復返的妹妹,「我不是叫你走么?」

蒂蜜羅娜瞪著他,漂亮的眸子里閃出怒火,生氣勃勃,「我走了,哥哥你怎麼辦?」

「我……」渠鴴一時語塞。

她在馬上咬著唇笑了一笑,柔聲道,「傻哥哥,就算我回到了部落,阿爹也不會像你一樣幫著我,更不要說,」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空餘嘆息,「我怎麼可能,一輩子安安分分的,終此餘生。」

「回去吧。哥哥。」

駿馬刨了刨蹄子,慢慢的向龍城回奔。

一隊匈奴人從龍城城門出來,為首者遙遙拜道,「左都尉大人。」

「單于吩咐了,若是您一個人回來,便請您到樓倉去住幾天,咱們這隊人即刻去追阿蒂閼氏。若是阿蒂閼氏與您一塊回來的,」他笑笑道,「您請自便,閼氏請隨我去見單于。」

——「你和單于說了什麼?」

夜色中,渠鴴不停的圍著篝火邊的蒂蜜羅娜問。

「小白,咬他。」阿蒂煩不勝煩,脆聲吩咐道。

小雪狼嗚咽一聲,箭一般的射到渠鴴面前,張開森森的牙齒。

「哎呀。」渠鴴笑罵著拎起小白頸後柔軟的皮肉,「畜生就是畜生,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賽馬把你贏回來的。」

忽聽得帳外錯亂的馬蹄聲,一個人從馬上跳下來,大聲的喊,「阿蒂。」聲音嗚咽,不是稽粥卻又是誰?

渠鴴沉默下來,抱住小白,道,「我先進去了。」

「阿蒂,你,跟他好好談談。」

阿蒂披了白狐大氅出帳,見稽粥牽著馬立於其外,氣喘吁吁,額上發間儘是汗水。

「我傍晚從外面回來,聽人說,你就要嫁給我父汗了。」稽粥專註的望著面前的少女,年輕晶亮的眼眸里是滿滿的乞求,「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阿蒂迴避了他的目光。

「為什麼?」稽粥委屈質問。

「稽粥,」阿蒂不忍道,「你這是何苦,我從來就不曾喜歡過你。」

「那你就喜歡我父親么?」

「也沒有。」蒂蜜羅娜搖搖頭,苦澀道,「我才見過他幾面,而且我一向就比較怕他。可是稽粥,他是我們的單于,為部落計,我不可能違抗他的意思。」

「那,」稽粥心生希望,急忙道,「我回去求父親,求他收回主意。」

「稽粥。」阿蒂叫住他,「你以為,單于不知道你的心意?他既然還是選擇這麼做,那麼即使你去了,他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更何況,我並沒有不願意。」

「為什麼?」稽粥又是憤怒又是不解,「你明明說了,你不喜歡他的。」

面前少年的一片真心,蒂蜜羅娜不是不感動的。

可是,「稽粥,」蒂蜜羅娜沉默了一陣,開口道,「很久以前,我曾經喜歡過一個男孩。」

「他很好。到現在我都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男孩。他長的好看,事業雖然不是最好,但是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他性子溫柔,照顧家人,愛笑還體貼人,會燒一手好菜,並且願意天天為我洗手作羹湯。而且我相信,如果我們最終在一起,他絕對不會背叛我,我們可以一起好好的執手到老。周圍的人都說,錯過這樣的男孩,你一定會後悔的……」

草原上會有這樣的男子么?稽粥心中疑惑。匈奴的男兒都是行走像一陣風似的,他們在馬上出生,馬上死亡,最崇尚的是勇士,永遠不會膩膩歪歪於兒女瑣事。

只是,月光下,阿蒂似乎陷入甜蜜的回憶,忍不住微笑,那神情如是真摯,做不得假,右頰上一個小小的酒窩兒,淺淺的盪著,盪的稽粥心中一陣絕望。

能夠讓她有這樣溫柔的神情,阿蒂一定,很愛,很愛口中的男子吧。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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