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68章 春宴

「阿母,」張嫣愣了愣,沒有料到魯元會說到自己身上,剎那間微微紅了臉頰,嗔道,「你胡說些什麼呀,嫣兒還小。」

「不小啦。」魯元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青絲,「阿母初遇你父親那年,也不過是十一二歲年紀。」她的唇邊噙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眼神也幽遠起來,顯然是記起少年時的旖旎甜蜜。

「那麼,」魯元收回心神,瞧著女兒笑道,「阿嫣可有中意的人,譬如——」

張嫣的心在母親拖長的打趣聲中怦怦的跳起來。

「——張偕?」

張嫣呼了一口氣,「母親怎麼會這麼想呢?」她細聲細氣道,說不清心中湧上是放鬆是失望的情緒,「我和燕隱只是,」那一年上元,端雅少年男子伸出秀氣的手指,為她理髮鬢的場景驀然閃過腦海,那一剎那,肌膚相接的熱力彷彿又回到心頭。

「兄妹情。」她遲疑道。

魯元也不追問,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阿嫣,你可知道,楚國翁主劉擷心系張偕,為何這麼多年沒有結果?」

「因為燕隱無意於她?」

魯元出神了一會兒,搖頭道,「你不知道阿擷,從小,阿擷就心高氣傲,總不肯比平輩姐妹低了一個頭去。卻在結識張偕後,做盡了低頭伏小的事。其實啊,楚國翁主艷名滿天下,傾心她的人哪裡少了?留侯世子張不疑便艾慕於她。張偕敬重兄長,不會為了阿擷讓張不疑難過。所以阿擷委屈的很,一直不給張不疑好臉色看。而楚王叔其實也不願意將她許給張偕……」

她的話說的含糊斷續,個中的意思,張嫣卻聽懂了,「阿母,」她打斷魯元,抿唇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魯元笑得一笑,「留侯與你父雖非同宗,卻為同姓。周禮有雲,『同姓為婚,其生不蕃。』故張偕雖是妙人,卻非吾女良配。」

「唔,」張嫣悶悶答道,「我知道了。」

「那便好——我與你阿婆為你看中了齊王世子襄,這次太后壽辰,他將代父來賀,便可一觀人品,若是好的話——」

「阿母,」張嫣嚇了一跳,連忙截斷她道,「我不需要。」

「好。」魯元柔聲道,「阿嫣若聽的不開心,阿母就不說了。只是阿嫣,阿母要你知道,母親總是想將最好的捧給你。憑著阿婆和舅舅的照拂,日後你可穩坐齊王妃之位。」

魯元的話語柔和的像一汪泉水,聽在張嫣心頭卻梗郁,母親對她的心意,她都知道,只是她無法接受這種純粹為了地位利益而結縭的婚姻,「阿母,」她驀的抬眸,直視魯元,「若當年趙王世子不是爹爹,你,會答應下嫁么?」

魯元在女兒晶亮的眸前啞然失語,利益和真心能夠相合,是一種幸運,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夠有這樣的幸運呢?她和從前的母親一樣,堅定的認為,自己的女兒,該當一個諸侯王妃才能配的上。

可是,縱是地位再尊貴,若是枕邊的人不是自己真心所系,又哪能真正幸福?

這一日是樊伉與曹蕊的長子景的百日宴。

樊景出世的時候,張嫣遠在宣平,並未到賀,這一次便分外鄭重,選了厚禮早早上門。

水閣之上,曹蕊哄著懷中的孩子,將樊景交給奶娘,回頭看見張嫣好奇的目光,笑問道,「阿嫣,怎麼了?」

「沒什麼,」張嫣垂眸笑道,「我覺得,蕊姐姐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少了一份靈動嬌俏,多了一分柔和沉穩。

嫁入樊家的時候,曹蕊不過十四歲,生樊景之時亦連十七歲都沒有滿。若在兩千年後,十七歲,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年紀,在漢代卻已足夠為人妻為人母。張嫣在心中嘆了口氣,這個時代盈兒存活率低,母親懷孕年齡太小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當初陳瑚「病」逝,除了呂家的因素,也有太早懷孕身體不好的緣故。

曹蕊撲哧一聲笑出聲,亦嘆道,「都嫁人兩三年了,怎麼還可能和從前一樣。等阿嫣以後成婚就知道了。」

「少夫人,」家人在閣外稟道,「呂九娘子到了。」

「快請進來。」曹蕊連忙起身道。

這是張嫣第一次見到聲名斐然的呂九娘子。

呂未的個子不高,但身材纖瘦,就顯得很窈窕,一頭黑泉水般的青絲在身後結了個椎髻,家僕將之迎到水閣之時,岸邊的白花樹落下花瓣來,少女捻起一片落在胸前的花瓣,映襯著湖水中清凌凌的倒影。一瞬間讓人微微目眩,漂亮的像一個冰雕美人。

大漢貴族男女盛行早婚,十六歲的呂未按理早該婚配,卻一直沒有許人。長安的王侯貴介皆心知肚明,呂太后與建成侯早有默契,待陛下父孝滿後,便為他迎娶呂未。因此,可以說,實際上,呂未便是大漢的未來皇后。

這也是曹蕊特別尊重呂未的緣故。

見了襁褓中虎頭虎腦的男嬰,呂未唇邊閃過一絲柔和的笑意,想要彎下腰去摸一摸,卻旋即放棄,抿去笑容,奉上了禮。

她送的是一卷手抄《詩經》。

昔年孔子刪定《詩經》,其後輾轉傳於荀卿。楚王劉交少年時,曾與申培,魯穆、白生受《詩》於荀子的學生浮丘陵伯。呂未生來好學,雖身在閨閣,卻志氣不小,知曉此事後,便在楚王來朝之時親向劉交請教。而劉交看在她身世的份上,倒也教導過她一陣子。

這卷《詩經》,便是她按楚王的教誨結合自己的理解批註而得。秦皇焚書坑儒之後,《詩經》晦澀,其中微言大義,有些模糊,有些已有分歧。所以這卷《詩經》極其珍貴。

但是,張嫣一頭黑線,這可是一個小娃娃的滿百日宴啊,送《詩經》,是不是有點,不適合啊。

未來皇后送的禮,再不適合,也得笑著接著。說了幾句話,曹蕊便笑著道,「九娘子還未見過宣平侯家的阿嫣吧,她剛從宣平回來。」

張嫣起身揖道,「阿嫣見過九姑姑。」

呂未微微頷首,眼神很是清冷漂亮。

到賀的人慢慢多了起來,身份貴重的年輕女眷,便被迎進了樊府的花園,張嫣站在一株扶疏花木之下,回身看了看水閣之上獨坐的呂未。她的白色衣裙在湖風之上飛揚成一種漣漪的弧度,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人。

「呂九娘子果然名不虛傳。」身後,荼蘼翹舌難下。

「不食人間煙火怎麼行呢?」張嫣嘟囔著,如何能襄助舅舅擔起大漢的萬里天下?她本對呂伊盛情提及並一直敬慕的呂九娘子心懷期盼,一見之下,竟是隱隱失望。這樣獨善其身的女子,不是不好,只是,配不起她的皇帝舅舅。

一瞬間張嫣啞然失笑,其實,論起來,劉盈自己也有千不好萬不好的地方,只是自己心極偏頗,卻是全都忽略了過去。

「阿嫣,」身邊,太僕夏侯嬰之女夏侯玥細聲細氣的笑道,「你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嗯,這四葉紋飾是怎麼綉上去的?」

張嫣回過神來,笑道,「我於綉法之上沒有什麼本事,不過就是在宣平的時候見了田野邊的野花草,畫了樣子,要家裡綉娘照著綉罷了。」

她因從後世而來,審美上打了很多後世的烙印,雖然並未刻意張揚,但是在妝飾用物之上,毎有新意,又因為太后之孫的地位,不知不覺便成為長安風潮的帶領者。

「果然漂亮的很。」另一位貴介女子傅嵐欣羨道。

忽有人在園外稟道,「楚國擷翁主到,吳國留翁主到。」

張嫣回頭去看,果然見當前走入花園的劉擷,一年不見,劉擷越發美麗了,右眼三分一下,一粒淚痣,嫵媚添華。

而其身後的黃衣少女,和劉擷一般年紀,乍一看上去容貌不及劉擷嬌艷,只是若多看幾眼,便可覺得少女身上有一種安謐氣質,爽朗大方。

她從前,並未見過這個吳國翁主。

「阿嫣可能不知道,」身邊,夏侯玥解釋道,「先帝十二年時歸沛縣,封沛侯劉濞為吳王。這位留翁主,就是吳王的妹妹。」

「哦。」張嫣笑著點了點頭。

少女們咯咯笑道,「這兩位翁主,怎麼一起來了?」

「怎麼了,」張嫣怔了一怔,奇道,「她們之間不和么?」

「擷翁主喜歡燕隱公子,阿嫣你是知道的。」夏侯玥輕聲道,「往日里她身份尊貴,又是宗室第一美人,旁人皆不敢爭鋒。自從吳王攜妹朝長安之後,不知怎麼的,這劉留便和張偕結識,一副交情很好的樣子,你說,楚國翁主那個爆炭脾氣,如何能忍的下去,這半年來,每次再宴會郊遊中遇見,都要明爭暗執一番呢。」

真是,男顏禍水啊。

張嫣逗笑出聲,往花園中心瞧去,果然見劉擷與劉留在爭執些什麼,劉擷激烈質問,神情激動,對面的黃衣少女卻好整以暇,綿里藏針的擋了回去,不落下風。

不多時,管家前來吩咐開宴,於是女眷們紛紛走出園子。

「呀。」夏侯玥輕輕呼了一聲。

走出小徑之時張嫣衣袂勾在伸出來的樹枝之上,所懸香囊從中滾出,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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