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64章 當歸

宣平地處河東郡,以產梅聞名。春暮夏初,梅子初實。每年夏四月後,累累的梅子漸漸壓彎了果園枝椏,街頭巷角到處是背著梅子兜售的老婦人。

「好酸。」張嫣嘗了一顆梅子,頓時酸的眉毛眼睛皺到一處。

「哈。」孫寤拍手笑道,「看起來阿嫣很怕酸啊。」

「嗯。」張嫣點點頭,將梅子丟開手,「我性喜甜食,對酸的東西都不下口。看來這宣平的梅子,我是無福消受了。」

「不怕不怕,」孫寤笑眯眯的搖頭,「阿嫣你也有不知道的,我們宣平有一種相傳的腌梅子的法子,將黃梅子放入乾淨瓮中腌制個半個月,再取出來的時候比飴糖還要甜呢。改明兒我們去腌梅子好不好?」

「好啊。」

古語有言,「若作和羹,爾唯鹽梅。」

初夏的清晨,採摘青澀略硬的梅子,用粗鹽搓揉,去掉表面絨毛和蠟質。孫寤用袖擦拭額邊墜下的汗滴,「還是自己動手腌制梅子更有趣些。」

「嗯。」張嫣學著她搓洗梅子,再用刀面拍裂。

「兩位娘子,」孫家的下人容娘彎腰將梅子都兜起,笑道,「腌梅子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了。得用大瓮將這些梅子泡上一天一夜,不時換水,這樣日後漬出來的梅子才不會澀。這都是耗時的活兒,不敢勞兩位娘子費神。」

二人相視而笑,「那好,」孫寤起身道,「請容娘費心。」

「別動。」張嫣忽然喚道,伸手從孫寤胸口的衣襟上揩下一抹污漬,笑道,「大概是剛才刷梅子的時候沾上的。」

「是啊。」孫寤亦低頭,皺眉不快道,「這兒還濺濕了一塊呢。真麻煩,就算洗乾淨了,穿起來就不挺括。」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張嫣彈了下手指,得意道,「我有辦法。」

她想起了後世的熨斗。

「容娘,」她轉身笑問,「宣平可有出名的打鐵匠人?」

「張娘子,」容娘為難道,「朝廷對鐵器是管制的,宣平的鐵匠,不過只是打打粗製的農具,若要論好手藝,只有官家。」

張嫣皺眉,「你的意思,還要去找長安匠作監?」

不是不可以,只是宣平到長安,驛站來回就要一個月,少年人性子急,興趣來的快也去的快,一個月後,也就不再有興趣了。

「那倒不用,」容娘微笑道,「諸侯國的匠作就很不錯了。」

換了任何一個旁人,自然沒本事使喚各諸侯國的匠作監,容娘看著面前的少女,欣羨的嘆了口氣,只是這位張娘子,是太后之孫,天子之甥,自然不同。

「唔,這樣啊。」張嫣想了想,道,「宣平離齊地最近,我去找齊國的匠作監就是了。」

過得兩日,梅子泡好了,孫寤又約張嫣到家中腌制梅子,二人一邊吃糖蘸梅子,一邊將梅子放入乾淨的瓮中,然後覆上飴糖。

「娘子,」容娘看的直皺眉,勸道,「你們也儉省著一些。」

孫寤怔了一怔,惱道,「我家雖然不富裕,這點梅子還是買的起的。」

容娘在心中嘆道:費錢的哪是那些梅子,實實在在的是飴糖啊。似這兩位不知道人間疾苦的小女孩這麼厚厚的撒下去,幾乎就要撒掉宣平一戶貧苦人家一月的生活費。

話雖如此,她卻是第一次看見好脾氣的孫寤發作脾氣,不敢再說話。

於是張嫣與孫寤便放一層梅子,加一層飴糖,將梅子吃掉了一小半,腌制了一大半,最後封上蓋,用泥實實裹住。

「記得從前母親腌梅子,」孫寤笑眯眯的道,「等半個月就可以吃了,半個月後,我請你吃腌梅子啊。」

按著張嫣的圖紙,齊國匠作打造出這種空心船型帶木柄的鐵器,並由驛站送來。

「那這個『熨斗』」,孫寤很拗口的重複,問道,「真的能令衣裳平貼么?」

「不信你看著就是。」張嫣道。

將燒的通紅的木炭加入熨斗腹中,立了一會兒,熨斗就被燒的現出一點紅意。張嫣在衣裳上灑了幾滴水,然後用熨斗燙過,熨斗經過之處,衣裳果然變的平整復初。

「真神奇。」孫寤目眩神迷。

「那自然,」張嫣笑道,「不過燒起來的熨斗燙的很,可不能用手碰。」

孫寤撲哧一笑,「我像那麼傻的人么?」

「對了,阿嫣今日來的正巧,那梅子已經腌了十餘日了,應該可以吃了。我們去拆封看看吧。」

「自然好。」張嫣亦興緻勃勃。

她們滿懷歡喜的開了瓮蓋,取出腌漬的梅子。

張嫣的面色變了下,「阿寤,」她猶疑道,看了看手中的梅子,「你確定這梅子能吃么?」

掌中的梅子呈奇異的黑紫色,長出細細的絨毛。

「可是腌梅子就是這麼腌的啊。」孫寤不服氣道,鼓起勇氣,嘗了一小口。

「呸——」她忙不迭的吐出來,連忙端起茶漱口「酸。」比沒腌之前的還要酸上幾分。

「可能是因為,」容娘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勉強板住臉,正經道,「兩位娘子性子太急,沒有將梅子瀝干吧。」

看見兩張垂頭喪氣的下臉,連忙又安慰道,「沒關係,反正宣平的梅子多,再腌一次就是了。只是這回,你們要聽我的話了。」

第二批梅子已經腌制了七天了,張嫣終究沒有在這一季,吃到傳說中的又甜又脆的腌梅子。

這一日,張敖將張嫣喚入書房中,道,「嫣兒,你母親昨日來信說,這個月她還是不能回宣平。」

張嫣「啊」了一聲,雖然意料之中,還是有些失望。

「嘆什麼氣,」張敖摸了摸她的額,失笑道,「你母親還說了,太后的五十歲壽辰就要到了,前些日子還提到你,她要我們父女早些返長安祝壽。」

「啊,」這一回語調卻是上揚,「所以阿爹,我們馬上要回長安了見阿母了么?」

「這,」張敖沉吟道,「本是該如此的,只是最近縣中該上計租賦,去年我們回宣平時上計已過,今年,為父希望能看過上計後再行。」

「那,」張嫣微微有些失望,然而與魯元分別將近一年,平日里還不覺的如何,忽然知曉相見近在眼前,卻覺得十分想念起來。

「阿爹,」她脫口道,「我先回長安可好?」

「阿母家書也說了,」她道,「阿婆說想我,我早些回去,還可進宮探一探她。等到太后壽辰近了,阿婆忙起來,未必有時間見我了。」

「爹爹若擔心我的安危,」張嫣笑靨如花,「我可以多帶隨人,從宣平到長安,一路都是官道,有傳舍歇宿,不會有事的。」

「阿嫣,」張敖忽然肅容喚道。

「嗯?」

張敖盯了她一會,道,「你怎麼總是不像一般的這個年紀的女孩兒。」

「阿爹說哪裡話,」張嫣吃了一驚,吐舌笑道,「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還是調皮搗蛋惹您鬧心了?」

「都沒有。只是,」張敖嘆了口氣,「算啦,你母親也想你的緊,」他垂眸道,「就依你的意思。家人張礎幹練,為父讓他送你前去長安,路上要小心謹慎些,要聽他的話。」

「多謝阿爹。」張嫣大喜拜過。得到了允諾,她的心情輕快,眼睛左右張望,覷見父親案上一卷扎著紅纓的竹簡,好奇道,「阿爹,這是什麼?」

「哦,」張敖不在意的答道,「朝廷剛發下來的邸報。」

她解開竹簡,看見上面的消息,驀的再也笑不出來了。

「元年五月,趙王如意暴病亡,謚隱,無子,遷淮陽王友為趙王。」

孫寤拜訪宣平侯府的時候,侍女將她引到後花園,遠遠的瞧見張嫣在湖邊拜著什麼,湖風吹的她的衣袂翻飛,不知怎麼的,有一種很清冷的感覺。

「你們家娘子這是怎麼了?」她脫口問道。

「不知道。」侍女搖搖頭,「早上侯爺與娘子說了些話,娘子從書房出來就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她於是走近,看張嫣將一卷手跡扔進火盆,剎那間火舌吞沒,隱約還能看見上面娟秀的字跡。

「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張嫣攏了攏衣裳,回過頭來,笑道,「我剛才聽說,他死掉了。於是寫了篇祭文,想遙祭一下。」

孫寤一時間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良久方道,「生死有命,這也是你無能為力的事情。還是不要太難過了。」

「不。不是這樣的。」張嫣激動道,「如果我肯,也許……」

也許什麼呢?

也許,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除了知道一些事情的走向,她其實,所作所為,非常有限。

長樂宮是呂后的天下,無論多麼受寵,她在那兒,也不過是一個客人。她所得到的所有尊榮,說到底,都是呂后給的。如果她要在那個地方做不合呂后心意的事情,根本不會有半個人聽她的意思。

而她在呂后的心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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