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引 第50章 河橋

張嫣愕然。

「娘子你還不知道,」荼蘼站在一邊,已經是忍了好一會兒,此刻嚷出來,「東宮上下,已經是翻天了。太子婦出事,皇后震怒,下命拿了所有的為太子婦診治的太醫。」

「這還不止。」呂伊出言補充,翹了翹唇角,「曲逆侯到陛下面前哭訴,言要為愛女討一個公道。陛下將此事發還給皇后,拿了香覃姑姑在永巷。當時在場的所有宮侍也都定了個護主不周的罪名,關押了呢。」

「而且——阿嫣,」她湊到張嫣耳邊,輕輕道,「雖然皇后硬將那些人的聲音壓下來了,——但的確有當時跟隨太子婦的宮侍胡亂攀咬,說啊,」

「說什麼?」張嫣一時沒回過神來。

「說是阿嫣到處你的到來,驚到了太子婦,才致使她失足。」

一顆心黑漆漆的往下沉。她費了好大勁才能夠止住哆嗦的手指。

「當然,」呂伊在一旁安撫道,「那都是那些人想推卸責任胡說的。阿嫣別放心裡去,皇后娘娘不會信的。你今日嚇到了,皇后娘娘讓你今日就不必出宮了,晚上住椒房殿就好。」

「嗯。」她點頭表示知曉。

「阿嫣,」離開的時候呂伊忍不住回頭,囑咐道,「你也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多謝表姐。」張嫣微微一笑。

「娘子,」荼蘼輕輕問道,「可要再睡一會兒?」

「不了。」張嫣搖搖頭,下床披衣道,「我想去看看香覃。」

「娘子,」荼蘼臉上顯然浮現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來,「皇后娘娘命你靜養。你又何必……?」

「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我想去問問香覃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再見到香覃的時候張嫣嚇了一跳。

那待在永巷陰暗的蠶獄中,渾身傷痕血污,已經看不出原有俏麗容貌的女囚,就是昔日太子婦身邊的幹練女官?

「香覃。」

張嫣輕輕的喚她的名字。

喚了幾遍後,香覃才知覺聽到。動了動眸子,瞧過來,忽然潸然淚下。

「香覃。」張嫣抓住鐵闌干問裡面的人,「太子婦出事時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香覃仔細想了想,搖頭道,「自從懷孕以來,太子婦一直很辛苦。成天成天的吐,服了御醫的葯,睡下才好些。今天早晨,太子婦醒過來,不知怎的,興緻很好,想出來晒晒太陽。我親自在一旁伺候,太子婦跌倒的時候我就在一邊,真的沒有什麼異樣,她一個不穩,就失足了。」

她閉了眼睛靠在牆上,淚水緩緩睡著臉頰流下來,「太子婦身上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卻費盡了全力將小皇孫生下來,走的時候,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婢子沒有敢告訴她,小皇孫生下來就是沒有呼吸的。」

張嫣走出蠶室,腦海中還迴響著香覃適才的話語。

「太子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她最後說,太子最重情分,她若走了,太子肯定會很難過的。她還說,她想念那一年,渭水河邊的風。婢子也想念那一年的河風——可是我們都回不去了。」

是的。她走出昏暗蠶室,夜風吹拂到她的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都回不去了。

面前永巷庭當中堆出一片火堆,有數名青衣宮人捧了些衣裳鞋襪拋進火焰中,火焰撲的一旺,轉瞬將之吞成灰燼。

「你們在做什麼?」

張嫣問道。

宮人行禮如儀,稟道,「太子婦剛剛歿了,上面吩咐,將她故去時的身上衣衫全都燒了。」

她緩慢的從鼻腔中輕輕的哼了一聲,瞥見站在宮侍身後縮手縮腳的青衣小宮女,這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微微抬眼瞥探自己,撞見了自己的目光,吃了一驚,連忙又低下頭去。

「我見過你。」張嫣笑笑道,「在太子婦身邊,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女攏袖答道,「婢子羨月。」

「哦。」張嫣應道,又問,「太子婦身邊的侍從如今都羈在永巷,怎麼你沒有事情?」

羨月不安的動了動身子,道,「太子婦出事前,遣了婢子去織室取物。」她啜泣道,「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婢子是寧死也不肯離開太子婦半步的,若婢子在,若婢子當時在太子婦身邊,說不定就能拉住她了。」

「哦。」張嫣嘆道,「你倒忠心可嘉。」忽然又道,「我渴了,去給我斟杯杏酪來。」

——羨月訝然,然而只好應道,「諾。」

她捧著杏酪行在宮道之上,宮牆影壁沿著忽然吹起一陣陰深深的風,羨月背上寒毛直立,一顆心險些跳出胸膛。呼了口氣,走入永巷。

庭院中的火堆已經熄滅,裡面的衣裳殘物不見遺骸,灰堆里扒拉出數條樹枝的劃痕。

羨月的手一抖,盤上耳杯哐哐作響。

「怎麼了?」廊下內侍官皺眉望過來,「這麼些小事都做不好,張娘子還在裡面候著你的杏酪呢。」

「諾——諾。」她答道,聲音微顫。

堂上兩盞豆燈在穿堂風中微微晃動,張嫣捧著面前杏酪,慢里斯調道,「聽說,這永巷是用來關犯錯宮人的地方,長樂建宮以來不過數年,這裡死的宮女算起來也有幾十個呢。」

「你聽那風,可像有人在夜裡哭?」她翹唇一笑。

「啊——」羨月捂耳驚叫起來。

「太子婦在身後看著你呢。」張嫣輕輕道,「她滿身滿身的血,手裡抱著小皇孫,她說,羨月,我帶你不薄,你為何要如此害我?」

最後幾句她學的惟妙惟肖,聲音陰冷怨毒,聽入羨月耳中,羨月禁不住瑟瑟發抖,腳一軟跪下,「不是我,不是我。」

「你當別人都是傻子么?」張嫣斥道,「我已看過灰燼中太子婦的遺物,你的手腳已經畢露無疑。你以奴犯主,事後還想毀屍滅跡,需知人在做,天在看。」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羨月涔涔哭出聲。

「那是誰?」張嫣立即追問道。

「是,是……」,羨月神情迷瞪,心理抗線已經崩塌,想來很快就忍受不住壓力要說出來。

「阿嫣妹妹怎麼待在這個鬼地方?」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甜軟糯的問候,黃襦綠裙的少女站在門外,清靈靈如菜田中的粉蝴蝶,顰眉笑問,「阿嫣,你的頭,不痛么?」

張嫣怔了一怔。

不提沒感覺,呂伊這麼隨口一提,她果然就覺得頭中有一線烈火灼燒的痛,呻吟了一聲,跌坐在案幾之後。

「傻阿嫣,」呂伊走過來,冰涼涼的手撫上她滾燙的額頭,憐惜道,「淳于太醫早說了要你不要亂想事情,你偏不聽,現在受苦了吧?表姐替你解難好不好?」

轉身寒著臉對羨月斥道,「我見過的奴婢也多了,倒沒見過你這麼沒用的。奴婢沒用也就罷了,若連忠誠都沒有,那還留著做什麼?」

羨月慘白著臉囁嚅著,「五娘子,奴婢,奴婢……」

「怎麼,」呂伊彎唇一笑,「我罵你沒用還罵錯了?東西早就燒成灰了,也虧得你被那些個莫須有的東西嚇成這樣。」

羨月的臉越發慘白,身子也搖搖欲墜。

呂伊負手繞著她走了半步,嘆了口氣,「你爹爹送你入宮做宮女,但其實一直盼著你滿了年歲後出宮,他若是知道自己女兒竟行了如此不忠不孝之事,不知該如何傷心呢。」

羨月慘笑道,「羨月知道該如何做,只求五娘子大發慈悲,饒過婢子家人,他們半點都不知情,對誰都沒有威脅。」語畢,一頭撞在離自己最近的柱子上,鮮血濺了半朱柱,眼看是活不成了。

「阿嫣妹妹,」呂伊回過頭一笑,「姐姐這麼處置,你可滿意?」

張嫣心驚肉跳,勉強定下神來。

「我知道,阿嫣一向心善,」呂伊柔聲道,「妹妹若心軟的話,姐姐可以裝作不知這事,她不過是個傷心殉主的奴婢,她家人雖然會傷心,但絕對傷不到一分一毫。」

「是呂家,對不對?」張嫣睜眸問道。

「嗯?」呂伊怔了一怔。

「若不是呂家人,哪值得呂五娘子這樣相維護呢?」張嫣詰道。「我只是不明白,」她問,「太子婦並無礙著呂家之處,呂家何苦下如此之手。」

呂伊咯咯的笑,「怎的沒有礙著?呂家一心想要第二個皇后之位,那麼陳瑚這個太子婦,自然留不得。」

「你們……」張嫣氣急罵道,「因了陳瑚,陳家才放棄中立,一力為太子奔走,如今太子儲位穩固,呂家卻反過來對付太子婦,簡直是——過河拆橋。居然連這麼點時間都等不及。」

要知道,高帝仍在位,一朝生變,若太子因此和陳家交惡,豈不會反而便宜了戚姬?

「不早了。」呂伊的面上籠了一層薄霜,「陛下已經老了,年老的人總是喜歡安定,除非他不想一個穩定的大漢江山傳到自己兒子手上,否則,他不可能再動儲位了。呂家再等下去,莫非要等到嫡皇孫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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