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引 第47章 懵懂

漢十二年。

上元。

上元是一年最熱鬧的時日之一,又兼南方淮南之亂剛剛平定,大漢國境昇平,長安城中在這一日掛起無數彩燈,相與慶賀。

張嫣穿行在東市當中,沿途欣賞各家市肆掛出的彩燈,或有心思巧妙,令人歡喜。

「哎,荼蘼,你瞧你瞧,」她興高采烈的指著一家市肆斜挑里打出的最上一盞蝴蝶宮燈,「那盞燈多漂亮?」

「再漂亮也是小手藝。哪及得侯爺花大價錢請專門的彩燈師傅打得漂亮?」荼蘼撇嘴道,「小——公子若是想看漂亮宮燈,只在府里就看的到,何必巴巴的跑出來?」

張嫣抿唇笑笑,「家裡的燈再好,也及不上外面的這點子人味。」她吩咐下人買下宮燈,道,「正好拿過去博燕隱哥哥一笑。」

淮南之戰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對士兵的撫恤已經發下去。而當初中軍帳中一戰死國的漢軍將士,呂皇后更是特意加了一份例錢,以表對維護太子的恩德。雖然最後分到死去軍士家人手中,不過數十錢,眾人已是感恩戴德。看起來,一切都平和安樂,大漢江山日益鞏固,帝都長安一片太平日月,隆重慶祝上元。

張嫣嘆了一口氣。

她想起了張偕。

關內侯張偕的右眼亦在淮上一戰中受傷,回京之後一直在留侯府休養,陛下遣太醫探視,道是並無大礙,慢慢將養就好。

只是,誰都心知肚明,無論如何,傷到了眼睛,日後目力終究會受損一些了。

家人與燈販爭吵的聲音傳過來,張嫣愕然回神,問道,「怎麼了?」

「公子看中的這盞燈,」家人執燈轉身不服道,「他說了要百錢,結果小人付給他,他又不賣。」

她挑眉稀奇道,「為什麼不賣,這燈有人預定么?」

「那倒沒有。」賣燈人苦笑道,「只是公子你的人給的是莢錢,若是莢錢的話,得要百五十錢。」

「莢錢怎麼了?莢錢也是陛下明令發行的。」家人猶自道。

「您這話我也知道,」賣燈人也寸步不讓,「只是我若收了你的錢,到別處也當不得半兩錢花啊。」

張嫣要了一枚秦制半兩錢,和一枚莢錢,掂在手中,見莢錢方寸比半兩錢小了大約三分,分量也要不足六成。二者面文卻皆為半兩。

「公子平日里不親自經手銀錢,所以大約不知道,」荼蘼在身後輕聲解釋道,「其實秦錢自個兒也不足半兩,大約只重四五銖。大漢建立後,因秦錢重,陛下便令民鑄莢錢,這本是陛下惠民之意,但莢錢重三銖,錢輕文重,百姓覺得吃虧,若用莢錢買東西,便要價的高些。」

張嫣皺了皺眉,然而瞧著手中宮燈,實在是喜愛,便道,「老翁說的也在理。百五十錢就百五十錢吧。」

她提著宮燈到留侯府。大門開處,侯府管家已經是熟見她了,笑鞠道,「小公子是來探我家二爺。」

「嗯。」張嫣當戶跳下車來,和氣道,「我自個進去就可以了。」

忽見得一襲紅雲從大門飄出來,容色娟妍的少女面上氣的淚花閃現,偏倔強的仰首不肯墜下,回頭對著留侯府大門喊了一聲,「哪個稀罕你?」從階上下來,正當面撞上張嫣,是以韶華之名冠劉氏的楚國翁主劉擷。

「哎,表姨安好。」張嫣尷尬喚道。

劉擷怔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是誰,從鼻中哼了一聲冷道,「你是來探張大公子的?還是不必去的好,他最慣會將別人好意當驢肝肺。」又拂袖嫌惡道,「好好的女孩兒,偏偏要扮成這樣?俗氣。女孩兒有什麼不好,值得你不恥成這樣?」潑辣辣的數落了一通話,也不等張嫣答,徑自上了駟馬安車,御人呼喝,轉瞬間去遠了。

張嫣直愣愣發了好一會呆,才轉頭問張管家道,「楚國翁主這是怎麼了?」

能做留侯府的管家,老人也是成了人精的,含蓄笑道,「楚國翁主的心思,老奴看了這麼些年,也沒有看懂。」想了想又輕聲提醒道,「大約是楚國翁主好意來探二少爺,二少爺卻沒如她意吧。」

她輕車熟路的走入東園,站在廊下,聽安室之內傳來輕聲話語,「楚國翁主也是不懂事,適才胡亂言語,大哥莫放在心上。」

又有一道低沉嗓音喟道,「阿偕,你心裡可怪大哥?」

「那是沒有的事情。」聲音堅決而輕快。

「阿偕你好好的養傷——」

張嫣在門外輕輕咳了一聲,喊道,「燕隱哥哥。」

過了一會兒,藍衣男子掀簾辭出,照面招呼道,「張娘子。」正是張偕的長兄,留侯世子張不疑。

「燕隱,」張嫣鬼頭鬼腦的探進來,笑道,「我可是擾到你和你哥哥了?」

「沒有的事。」張偕抬頭淡淡道,「我最不愛見他這個樣子,兩個人對著,都難過。」

因是在屋裡,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外披錦袍,露出領緣。因為有傷,右眼纏著白色紗布,唯餘一只左眸,帶著淺淺的琥珀色,通透清亮。側視風華。

「真是美人。」張嫣小聲的嘟噥著,「怨不得劉擷艾慕了他這麼多年。」

「燕隱哥哥,」她發了一會兒呆,笑道,「我剛才在集市上看到一盞燈,就買過來送你,是不是很好看。」

「嗯。」張偕微微笑道。

她興緻勃勃的站起身來,「那我幫你把燈掛起來,好么?」

「哪敢勞你大架,」張偕微微一笑,轉身吩咐道,「瑞澤,替張娘子將燈掛起來。」

張嫣滿心歡喜的看瑞澤將那盞蝴蝶宮燈懸在安室正廊之下,「點起來以後就更漂亮了,等到了晚上,你讓瑞澤幫你把燈點起來,推門一看就可以看到燈。啊,」她忽然想起張偕的眼睛,心中很是抱歉。

「沒事的。」他自己倒並不在意,「我用另一隻眼也看的見。」

他站起身來,與她共同站在廊下,負手看瑞澤將宮燈掛起。張嫣抬頭,只能看見他的側臉弧度,「你的眼睛,還疼不?」

「早就不疼了。」他亦微笑作答。

費力將自己從沒頂中拔出來,她目光游移,沒話找話,「剛才我看到楚國翁主從府里出來,怒氣沖沖的樣子。我這個表姨娘,又漂亮,又那麼喜歡燕隱,燕隱都不喜歡,還能喜歡誰呢?」

「道不同,不相為謀。」張偕悠然道,「阿擷是好女子,可是,我和她合不來的。盼她早些懂了這個理,也好不誤了她的青春。」

「再說,」他頓了頓,閑淡道,「她雖是難得的好女子,可是這世上也不是沒有別的好女孩了。比如說,——阿嫣?」

「嗯?」

她以為他在喚她,訝然抬頭。

「你呀。」

費了好一會兒,她才將他的兩句話連在一起解釋,剎那間心頭一顫,而對面張偕伸出手來,指尖慢慢觸近她的頰,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他輕拍了拍她的顴,「最近不頭疼了吧?」

「啊——?」反應了半會兒才反應回來,頓時面上燒紅,狼狽搖頭道,「不疼了。」

辭出留侯府的時候,她瞧著日頭苦澀想,是那一瞬間室中氣氛太靡然,還是宮燈太美好,才讓自己亂了心思。

算起來,自己到漢初已滿了三年,莞爾的身影出現在夢中越來越少,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頭深處,總有一個地方,深深的鐫刻著他的名字。而張偕的形貌也漸漸立體起來,獨立一席之地,可是在適才的一剎那,兩個人影子疊在一起,似要合二為一。

「娘子,」荼蘼笑道,「不早了,可是要回侯府?」

「好荼蘼,」張嫣摸了摸肚子,求道,「我肚子餓了,我們找家食肆去吃點東西吧?」

「公子這話說的,」荼蘼失笑,無奈道,「你是主,我是婢,難不成我還能阻你?」

瓊陽食肆。

張嫣方跨進門,便有小廝迎上來,「小張公子是吧?」他笑道,「有位公子已經在二樓訂了雅間,專侯著公子前來了。」

荼蘼驚疑不定,卻聽張嫣詰的一笑,聲音清脆,「好,知道了。」轉身吩咐隨著前來的家人,「你們便自己在樓下找些東西吃吧。」帶著自己上了樓。

推門而入,撲鼻的便是淡淡的茅草香氣,香氣繚繞的雅室中,靠著街窗口前站了一個白衣男子,身形淡雅。

「張娘子。」男子回過頭來。

竟是鳴雌亭侯府的五公子。

許襄欠身笑道,「襄恭候已久了。」

「嗯。」張嫣淡淡頷首,轉身柔和吩咐道,「荼蘼,你替我守著門,莫要讓人過來。」

荼蘼懵懵懂懂,只得訥訥應了一個好字。

「聽聞張娘子前些日子犯了頭疾,如今可好些了?」許襄恭敬問道。

張嫣瞧了他半響,撲哧一笑,自嘲道,「聽起來我的頭疾如今在長安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已無大礙。」

「那就好。」

許襄珍重的從懷中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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