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引 第11章 紅斑

一行人用過了午餐,開始繼續趕路。

「好好的去玩什麼水,」劉盈翻著張嫣的行李,「若是著涼了怎麼辦?」

張嫣用手指堵著耳朵,忍耐道,「好了,舅舅,你再說下去,就要啰嗦了!」

劉盈回頭瞪了她一眼,「你的襪子呢?」

「不就都在包袱里么?」張嫣道,自己也過來翻找,包裹里只放了兩套綾衫,一套夾衣。原來是換車的時候荼蘼收拾的急,竟忘記了將換洗的襪子放進來。

劉盈這下也無奈了,「你忍忍吧,等到了有集市的地方,再給你買新襪子了!」半彎下腰,握住少女左足,取過白絲帕子拭去趾上沾染的草屑,只覺少女足弓纖小,白嫩如藕,觸手如綿,心中微微一怔,女孩子的足都是這樣玲瓏剔透么?

張嫣只覺足上一暖,低頭望去,見自己冰涼的足弓落在半跪的少年掌中,汲取著少年掌心的暖意,不由怔了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反應,足趾微微縮了縮,不動聲色的問道,「舅舅想好了要怎麼請四皓出山了么?」

劉盈聞言回過神來,很快的將她的雙足擦拭乾凈,扯過被衾蓋好,方笑道,「還沒有想好,不過總是心誠則靈罷了!」

「公子,小娘子,」青松在車外道,「還有小半個時辰就到商山了,」他舉起馬鞭,指著遠方露出的一抹蒼翠,「看見了么,那一座山頭就是商山了!」

馬車繼續前行,在馳道上行的飛快,張嫣漸漸的困了,倚在車中,只覺身下馬車顛簸,猶如陣陣海浪,很快睡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覺得身上被人輕輕搖晃,劉盈在耳邊喚她起來,「到商山了!」

她迷迷糊糊的醒過來,見劉盈遞給她一雙白縑織襪,淡淡道,「換上吧。」

張嫣接過襪子,聽得劉盈道,「我剛剛讓人在鄉野集市上買的,你將就著穿一會兒,明兒再尋好的羅襪。」

縑襪握在掌中,微微扎手,張嫣眉頭微蹙,想著鄉野農夫自然不會有太好的襪子,便彎腰換上,從馬車上跳下來,望著面前綿延的青蔥山脈,眸中閃過一絲明媚,「這就是商山么?」

面前田野阡陌之間,雞犬相聞,數間民房之上升起裊裊炊煙,褐裳老農剛剛從耕犁的田地中上來,將犁負於肩上,施施走在田埂上,長聲歌道,「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曄曄紫芝,可以療飢。唐虞世遠,吾將何歸?駟馬高蓋,其憂甚大。富貴之畏人兮,不如貧賤之肆志。」

劉盈上前一步,含笑揚聲喚道,「這位老丈,請問你可知四皓?」

褐裳老農抬起頭來,精神矍鑠,中正清和的目光在劉盈面上略微盤桓了一下,腳下步伐不停,越過劉盈沿著山路緩緩前行。

侍衛氣憤不已,「這老蒼頭。」上前一步。

「好了,」劉盈揮手笑道,「何必與一老農置氣,咱們還是上山去拜訪四位老前輩吧。」

他牽著張嫣的手,沿著商山山路蜿蜒而行,走了小半個時辰,便登上山腰一處平台,平台上坐落著數戶人家,劉盈穿過台上眾多桑梓人家,叩響最東頭一間屋子門戶上的朱雀銅環鋪首。

不一會兒,院中傳來輕微腳步聲,門閂從內拉開,一位年輕女子打開門,荊釵挽發素衣襦裙,天然清純。

「這位小娘子,」劉盈拱手為禮,「在下長安人氏,前來求見東園公唐老。」

荊釵女子對著劉盈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又指了指劉盈身後的人,輕輕的擺了擺手。竟是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女。

劉盈指著張嫣笑道,「此次前來,別的人也就罷了,我的這位外甥女年紀還小,極得家裡人寵愛,可否一併帶進去?」

荊釵女子看了一眼張嫣,見其雖幼小,卻生的玉雪可愛,便生了三分喜愛,輕輕頷了頷首。

劉盈便回頭低聲囑了青松幾句,牽著張嫣的手,隨著啞女入內。

這間院子並不大,卻收拾的整潔乾淨,東邊是木搭制三層樓廂房,南邊是廚房,房前有井。正對面三開間抬梁式懸山廳堂中,一個皓首老者坐於廳中榻上,容貌依稀,正是山下所遇荷犁老人。

劉盈褪履上堂,攏袖加額鞠躬,起身之後重又將雙手齊眉,最後放下,行了一個鄭重的揖禮,恭敬道,「小子劉盈見過唐先生,剛剛在山下不知是先生,有所失禮,還請先生海涵!」

唐稟抬頭淡淡道,「鄉野小民,不知太子殿下到訪,惶恐惶恐。」然而安然受禮,面上並無惶恐之態,轉首對素衣女子吩咐道,「景娘,上茶。」

廊下傳來踏踏的木屐之聲,景娘端著朱漆梅花托盤進來,微笑在二人席前案上各置一碗茶羹。

劉盈端起飲了一口,但覺味道清美,雖不及東宮茶人手藝,卻自有一股鄉野清新風味。放下茶碗,坐於他對席之上,「孤之父皇起於鄉野,終率天下豪傑成就大漢江山,免天下百姓戰亂流離之苦。孤不才,忝為儲君,雖不敢比肩父皇,亦願他日能攘國安民。聞先生有大才令名,願請先生出山助孤!」

唐公笑著婉拒道,「太子志向雖好,可我等四人已是耄耋之齡,早熄了一些雜物心思,只願在商山終老!」

「府上雖小,東廂尚有一二客房,不妨請太子殿下和這位小娘子在此盤桓一夜,明晨再走。」

劉盈心中失望,拱手道,「既如此,孤不敢強人所難,恭敬不如從命!」

天色微微暗下去,景娘提著一盞燈,帶著劉盈和張嫣經過長長的走廊,東廂屋樑出檐很深,檐下寬闊,靠牆擱著一排農具,俱都收拾的乾淨,劉盈望著它們,神情若有所思。

「舅舅,怎麼了?」張嫣回頭望著他問道。

「沒什麼。」劉盈淡淡答道。

景娘拎燈上樓,木板搭成的階梯踩的嘎吱嘎吱。張嫣抬頭,見前面的景娘裳擺搖曳,自有一種動人風韻。

「好好看路,」劉盈扯著她的手斥道,「小心跌到了。」神色安然而體貼。

張嫣心暖得一暖,碩然笑道,「住慣了王府皇宮的,突然跑到外面住上一晚上,覺得很有趣。」

說話間,景娘已經走到了二樓平台,咿呀一聲推開客房門扇。

室內空曠,以木質隔扇隔開,分為內外兩間,床榻輕簡,被褥潔凈。裡間直欞窗下的方案上供著一枝桃花。

「舅舅真的打算就這麼放棄么?」她嗅著桃花問道。

「我大老遠的好容易跑來這一趟,怎麼可能?」劉盈走到她身邊,伸手抹過窗欞凹槽,見其上整潔無塵,淡淡一笑。

「怎麼說?」

「哪,阿嫣你看。」劉盈撫了撫她的髻,誘導道,「你要是明日還要下地做農活,今天忙了一天回來會將所有農具都洗的很乾凈么?」

張嫣搖搖頭,反正都要再下地的,何必那麼勤快?

劉盈雅坐於榻,看著窗外開的極盛的桃林悠然而笑,「我阿娘從前在鄉間時算是勤快的了,我家的窗戶,一年才擦得兩三次。」

——說來,這間客居,本就是為他的到來備下的吧?

「所以舅舅覺得東園公一定會接受你的延攬,是不是?」張嫣瞧著劉盈,眸子閃閃發亮。

劉盈低頭,瞧著小外甥女,笑道,「今天一天行路也累了,你躺一會兒吧!」

張嫣哼了一聲,回過身來夠著床上疊好的被衾,想要鋪被衾,無奈人小手短,趴在床上費儘力氣也夠不到榻端。劉盈走到她的身後,無奈道,「我來吧!」他抖開床上的褥子,將被衾鋪平整。

「哇,」張嫣笑盈盈的退到一邊,托著腮觀看著大漢太子為自己鋪床的奇景,驚嘆道,「舅舅你做起這些事來很熟練么!」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天生的太子,小時候和你阿娘也是在家中做過事的。」劉盈失笑,他摸了摸張嫣的頭髮,「不像你,一出生就是錦衣玉食,是綢緞堆里長出來的!」

「舅舅你太看不起我了,」張嫣一臉不服氣,「錦衣玉食雖好,不過是身外物,能夠有當然好,便是哪天沒了,也沒什麼關係。我呀,」

她坐在榻上,仰頭望著房梁,一雙杏核一般的眸子閃閃發亮,「平生最大的心愿,是要找一個心愛的人,在一座屬於自己的房子里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房子普通就好,不用太大,當然也不能太小,我們互相尊重,互相憐愛,一輩子白頭到老!」

「呦,」劉盈被她逗笑,「才幾歲的小丫頭,就大言不慚的說什麼一輩子!大話說的好聽,真要沒有了衣裳綢緞,侍女僕役服侍,恐怕三天沒過你就哭著鼻子要回家了!」

「喂,」張嫣惱了,爬起來,「舅舅你太過分了!」

淡淡的瘙癢從腳心蔓延起來,直至足踝,她略動彈了動彈,覺得十分不適。

「怎麼了?」劉盈問道。

「腳有些癢。」她道,彎腰脫去縑襪。

「還說別人瞧不起你呢,」劉盈笑道,「才穿這麼會子縑襪,便癢起來了。」挪過目光,見張嫣一雙雪足露出來,上面起了一層斑斑點點的紅腫,殊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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