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引 第10章 同途

稍晚的時候,魯元公主聽說了這件事情的始末,訝異了一瞬兒,打趣道,「所以過兩天你要和你舅舅出門,去酈邑看太上皇曾大父了!」

張嫣躺在配殿的紫檀小榻上,用一卷竹簡蓋住了自己的臉龐,呻吟道,「阿娘,你就別再說了。我如果現在說我不想去,可不可以啊?」

「那怎麼行?」魯元公主溫柔但不容反駁道,「既然已經在父皇面前過了路了,就算是旁人都不去,你也是要去的。」

她吩咐道,「春榮,你讓人給翁主收拾行李。翁主很少出行,路上的東西定要備齊了才好。如今尚是春季,換洗衣裳備下三套綾裳就好,但也要防著忽然變冷起來,再加上兩套夾衣吧。」

春榮屈膝應了諾,急急的吩咐小宮人準備著。一個個宮人捧著魯元公主提及的物品在殿中奔波來去,「還有翁主平日歇息最喜歡那條絳色芍藥信期綉絲衾,」魯元公主補充道,「也一併帶去了!」

張嫣看的目瞪口呆,「阿娘,」她撫著額頭無奈,「我就算要去,也不過就是出去幾天罷了。」

這些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是一些小東西,」魯元公主根本沒有看在眼裡,「又不是帶不了,自然要怎麼舒適怎麼來啦!」

張嫣翻身撲倒在榻上,無奈道,「隨你隨你。」

無論張嫣如何的不情願,出發的日子依舊是到了。這一日長安的天氣極好,天空一覽無雲,一早,荼蘼便進了殿喚張嫣起床,張嫣在她的推搡中睜開眼睛,迷迷糊糊道,「好荼蘼,我還沒睡好,讓我再睡一會兒。」翻了個身,朝著卧榻內側,繼續睡去。

「翁主,翁主。」荼蘼急的冷汗從額頭掉下來,「都已經卯正了,行李都已經裝好了,連太子殿下都準備好出發了,就在外頭等著你一個了!」

張嫣揉著眼睛坐起來,任由著荼蘼伺候著自己換上衣裳,踏出長樂宮門。清涼的晨風吹過她的臉龐,殘存的睡意即刻散去,泠泠的清醒過來。

「張娘子,」韓長騮鬆了口氣,「你可算來了,趕緊上車吧!」

劉盈和一位披著白色盔甲的少年走過來,少年看著面前穿著乳白色交領上襦,紅色散花六幅裙的女童,笑看身邊的劉盈,「這位就是太子殿下常說的聰慧可人的外甥女兒啊?」

劉盈唇角微翹,朝著張嫣咳了一聲,笑著道,「這便是阿嫣了!阿嫣,這位是太子衛樊伉,他的母親是你阿婆的妹妹,論起來你也該叫一聲表舅的。」

張嫣看著面前笑的爽朗的少年,這就是舞陽侯樊噲的兒子樊伉?

舞陽侯樊噲與漢高帝劉邦同為沛縣人,輔佐劉邦,為大漢統一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娶妻呂后胞妹呂媭,育有一子樊伉,諸呂之亂後,陳平、周勃率眾臣誅殺諸呂,樊伉以呂氏子之故見誅,數月之後,文帝劉恆復封先舞陽武侯樊噲庶子樊市人為舞陽侯,復故爵邑。

樊伉此時正手執鐵戟與劉盈說著話,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爽朗陽光,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可會想到自己日後竟有那般的結局?

樊伉發出大笑聲,回過頭來,看著面前容貌精緻的張嫣,彎著腰笑道,「好好的一個女孩兒,生的這麼美,怎麼板著一張臉,像個棺材臉似的,看著就不漂亮了。」

張嫣朝著他抿唇輕輕笑起來,面頰上一雙酒窩若隱若現,淺淺行了一禮,「原來是樊家表舅啊!」領著荼蘼上馬車,經過樊伉身邊,伸出左足,在他的腳背上狠狠的踩了一下。

「哎喲,」樊伉吃痛,抱著腳跳了起來,指著張嫣的背影道,「你——」

張嫣已經是越過他走到馬車前,挺直了腰脊,踏著杌子從掀起的帘子下進了馬車。

「好了,」劉盈唇角溢出一絲笑意,勸道,「阿嫣莫明的走一趟,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再說你剛剛說的話也不好聽,你好意思和她一個小丫頭計較么?」

樊伉冷哼了一聲,「這丫頭好大的脾氣!」

皇太子車駕威嚴赫赫從長樂宮西闕出,一路北行,轉而向東,從宣平門出了長安,過了灞橋,走了小半天路,「從長安到酈邑,緊走一天半就到了。」樊伉望著天際,隨意道,「我會讓車隊走慢一些,拖延到三天,可以為你多爭取一些時間。一會兒你便帶著人偷偷離了車隊,太子衛中,寧炅領著的人都是信的過的,有準備好的替身,再有韓長騮遮掩,應該不會有問題。」

劉盈點了點頭,也不多說,「多謝你了!」

樊伉笑著回過頭去,「咱們是什麼關係,何必說這樣的話?」

「倒是趙國翁主,」他想起張嫣,笑了笑,「她跟著出門也是個意外,若跟你去商山,難免拖累了你,不若留在大隊里,我會著意照顧她的。」

劉盈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莫名其妙出這趟門已經是夠著惱的了,若是我這個舅舅還把她給摞下,只怕她會更生氣了。我還是帶著她吧,左右她還是個孩子,沒什麼人注意著,你掩飾一下也就是了!」

樊伉聳了聳肩,「隨你吧!我去準備了,你路上小心點。」

太陽升到中空,曬在馬車上,暖洋洋的,張嫣倚在車廂壁上,正百無聊賴,忽見藍色車簾一掀,劉盈從外面進來,正訝異想要開口相問,劉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趕快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

張嫣眸子里閃過一絲興奮色彩,點頭催著荼蘼,「快去收拾。」

荼蘼「哦」點了點頭,手忙腳亂的開始打包起行李來。劉盈看著她抱過來一個大大的包裹,裡面竟是連被衾都有,臉色猝然發青,「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

「這些都是你阿姐臨行時給我打包的。」張嫣道。

劉盈當機立斷,吩咐道,「將翁主的換洗衣裳收拾兩套出來,其餘的都在外頭買,不用帶了!」

荼蘼噤聲不敢言語,只得匆匆的翻出幾套換洗衣裳,打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皇太子衛隊護著玄色帷幕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太子馬車繼續沿著馳道向前行去,換了一身淡藍布衣的劉盈帶著張嫣轉而上了一輛青帷馬車,由早就等待在小岔路口的十六名呂家護衛護送著,匆匆向著商山急行而去。

因著一種偷溜成功的快感,張嫣分外興奮,明明剛剛坐在眾衛擁簇威嚴華麗的太子儀駕中完全提不起勁來,如今坐在這架簡樸的青緯馬車的坐席上,卻變的開心起來,打起車簾,欣賞著窗外飛馳過的風景。

春迴轉暖,道路兩邊的田野冒出青青的綠色,幼嫩的黍苗在春風吹拂招擺,醉人心脾。

棕紅的雲氣紋簾從後放下,劉盈將車簾壓好,囑咐她道,「這車趕的有些快,外頭風大,阿嫣,你不要一直吹風,小心著涼了。」

她在席子上坐直了身體,嘟了嘟唇,這個時候,好像實在是擺不出什麼疏淡的臉色來。

到了午時,劉盈吩咐馬車在道路一旁停下用餐。

落足是一個小小三角形州地,春回暖大地,青草像織成一道毯子般茵茵招搖,間或開著一朵朵不知名的紫花,花瓣細小,點綴在草間,潺湲的溪水從州地一側清澈流過,不遠處,田野的黍苗抽出青青的綠色。

侍衛們在草地上很快的搭起一個篝火架,生起火來。張嫣閑在車中坐著無聊,跳了下來,在草地上一路采著不知名的野花,不知不覺走到溪水邊,見溪水在回折處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幾尾黑灰色的小魚兒在其中歡快的打著旋兒,可愛活潑,不由得起了玩心,褪了腳上絲履羅襪,拎起長長的裙裾小心淌了下去,伸手掬捧腳下溪水,想要捉一隻魚兒。

那群魚兒靈活異常,略一受驚,便飛快的溜走了,她懊惱的嘆了一聲,直起身來,伸手挽了挽鬢邊散落髮絲,不經意的回過頭,見田壟邊的桃花零零星星的從枝頭墜下來,繽繽紛紛的落了一地,劉盈站在桃樹下,抬頭望著遠處雲嵐遮映後的起伏峰巒,面上神情柔和寧靜。

這個少年是一場自己害怕的噩夢,同時也是張呂族人賴以重任的最大依仗。

他們熱切的希望他能順利長成,登上帝位,然後帶給自己一世榮華富貴。權心熾盛的時候,卻忘記了,他也不過只是一個今年剛剛滿了十四歲的少年。他從幼年的沛縣走出來,倉促之間接過皇太子的位置,卻偏偏有一個極度偏心的父親,控制欲強烈的母親,以及在身側虎視眈眈要奪走他的儲位和性命的父親寵姬。他的肩膀還有些柔弱,謀略也還有些稚嫩,卻過早的擔起了生命中不應該承受的重擔。

好像心頭被蚊子叮了一口,張嫣微愧的低下頭去,泛起一陣酸澀。

就連自己,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員,她甚至做的更過一些,享受著他帶給自己的庇護,卻指責著他未來帶給自己的傷害。但終究,未來的厄運還沒有發生,只是存在著一種可能性,而劉盈帶給自己的庇護卻是實實在在的。這樣的自己,豎起一層堅硬的刺,拒絕著劉盈對自己的親近關照,是不是有一點點的不應該?

「公子,」私衛頭領青松提著兩隻烤好的燒雞走到劉盈身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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