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捧上用火爐烘過的白色單衣,為張嫣穿上,又捧出第二套夾絮絹衫,最後伺候張嫣換上一件是淺黃地茱萸紋夾擷花羅深衣,里襯黃絹底,中納絲綿,與袖襟邊緣俱都緣了一寸寬的紅錦繡邊,牽起衣襟,將之掩在身後復又繞過來,繫上衣帶,顯出張嫣細細一握腰肢。
「已經到戌時了,」荼蘼道,「翁主該去正殿給皇后殿下請安了!」
張嫣點頭,「嗯,咱們這就去吧!」
她帶著荼蘼從自己居住的東閣中走出來,沿著椒房殿長長的廊廡行走。
椒房殿為皇后居住的中宮,正殿按製為九開間,又有東西二次殿,八間配殿,十餘間軒閣,另計宮人寢,雜物間共五十八間殿房。正殿平日並不開啟,只用於皇后接見後宮妃嬪的時候,呂后平日里居住在西次殿,魯元公主此次進宮,被安置在東配殿,張嫣亦隨其母,在配殿中的一間小閣中居住。她隨著領路的宮人出了閣門,穿過兩個院子,進了一個佔地頗寬廣的院子,面前的廊道陡然開闊起來,一座殿閣踞於面前,檐角飛翹,秀麗寧重,卻是呂后所居的西次殿到了。
張嫣右手壓左手,雙手俱藏於袖中,舉手加額,恭敬的朝著坐在上首的呂后拜下去,頓了一頓,再直起身來,同時雙手再加額,拜道,「阿嫣見過阿婆。」
呂后抬頭瞧見了張嫣,眸中立時露出一絲喜愛,招手道,「阿嫣,過來。」
她牽著阿嫣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下,「你昨天罵你皇帝阿翁的時候,心裏面怕不怕?」
張嫣點頭,「怕。」
她說的並非是假話。
她本以為這只是她的又一場夢境,當時才敢衝出去,若早知道夢境變成了不可逆轉的現實,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放肆的。畢竟,西漢可不是現代民主自由的年代,劉邦又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主,若他一個惱火,將自己給拖出去砍了,自己可沒處找命去。
但自己既然已經付出了那般大的代價,便難免想要得一點好處。
呂后是自己的外祖母,也是史上鼎鼎大名的女後,女主稱制,以太后之身統治中國十多年,說一不二,自己若在這個時候能夠討好討好她,對日後也有好處。
呂后眸光一閃,心中倒著實有些感動。
她之前雖然對張嫣也算喜歡,但不過是因女兒魯元的緣故愛屋及烏,她一生為劉邦所辜負,多年來從無一人敢當眾為自己說一句公道話,只有這一個小小的阿嫣,在大夏殿上挺身而出,斥責劉邦。她心中震撼之餘,不免發自內心的開始喜歡上小女孩,伸手在她潔白鼻子上颳了一下,笑道,「那你還衝出去罵他,我拉都拉不住?」
張嫣不好意思道,「我那時候沒想那麼多麼!」
呂雉眼光溫暖,拍了拍她的手背,贊道,「好孩子。」
「阿嫣當然是個好孩子。」殿外傳來一聲溫和的笑語。殿門外的宮婢內侍屈膝拜了下去,「太子殿下。」
劉盈進殿,拜道,「兒臣見過母后。」
呂后瞧著兒子,心情大好,「起來吧。」
一個十七八歲的紫衣少年從劉盈後頭上來,對呂后參拜道,「六郎祝姑母長樂未央!半月不見姑母,姑母身子還大好吧?」
呂皇后笑道,「好。」
「阿嫣,」她喚道,「這個是你呂家六表舅,你也該喚一聲表舅的。」
張嫣察言觀色,忙起身,朝著劉盈和紫衣少年拜道,「阿嫣見過太子舅舅。見過呂家表舅。」
呂祿瞧著張嫣,誇讚道,「阿嫣不愧是皇后姑母的外孫女兒,這模樣當真俏麗,日後定是個美人兒!」
呂后問劉盈道,「叔孫太傅今日教了些什麼?」
劉盈畢恭畢敬的答道,「今日太傅教的是《周禮》。」
呂后笑了一笑,「這倒是叔孫太傅的本行。」
「你與六郎從廷尉府回來,廷尉王恬對趙王的案子怎麼說?」
劉盈嘆了口氣,拱手道,「姐夫自然是不肯承認,王廷尉也找不出什麼憑證。不過他們雖恭敬的待著,卻決口不提最後判置的事情。」
三人神情都十分沉重,心中明白,趙王張敖最後的結局,不過在長樂宮中最上位者心念的轉折間。呂祿拍案怒道,「陛下這根本就是針對太子來的,罷黜趙王不過是為了砍斷太子殿下的羽翼,莫非真的存了用神仙殿那無知小兒來替表弟太子位的意思么?」
「豎子噤聲,」呂后倒眉怒斥,「這種話也能亂說么?若是有人傳到陛下耳中,你要陛下怎麼想?」
她掃視了一圈,微微一笑,「我椒房殿的人,哪個要是不長眼多說了一句話,本宮自然會處置了他。」
滿殿宮人噤若寒蟬,屈膝應道,「是。」
呂后淡淡道,「都下去吧。」
張嫣瞅著呂后神色,起身笑道,「阿婆,阿嫣想去東配殿看看阿娘。」
呂后心中暗贊一聲,柔聲道,「你去吧。」
張嫣朝著呂后和劉盈行了個禮,退出椒房殿。
呂后瞧著張嫣裊裊的身影消失在殿門處,方收回目光,面色平靜,「陛下並無易儲之意,但戚姬那個賤人卻一直在挑唆,我們也不能不早做預備。」
她的目光瞟過沉靜的兒子,開口問道,「盈兒,你是大漢的儲君,你覺得咱們於此時之時勢應該如何做?」
劉盈回過頭來,恭敬的拱手道,「母后,兒臣想著,於後宮之中咱們使不上力,但是朝堂大臣多是支持咱們的,此事還是要著落到朝臣身上。」
「盈兒說的對,」呂后的眸中掠過一絲歡喜,仰起下頷,目光儘是銳利,「朝堂之中,立功最高,退身最早,才幹最高,最受陛下尊敬的,便數留侯。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與出謀劃策,縱是陛下也不敢輕易再提起易儲的念頭了!」
呂祿左右張望片刻,拱手起身道,「臣願為太子先鋒,先去探探這位留侯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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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有名的呂后一生共有一子一女,兒子便是太子,後來的惠帝劉盈,至於另一個女兒,便是張嫣的母親,如今居住在椒房殿東配殿的魯元公主劉滿華了。
張嫣站在東配殿外,一時駐足,猶豫彷徨不敢入內。
她從後世穿越而來,成為如今的趙國翁主張嫣。雖然接受了張嫣的記憶,但對於張嫣身邊的人事,終究還是有著一定的隔閡。魯元公主是張嫣的親生母親,是張嫣在這個人世間最最親近的親人。不免生出一種膽怯的情緒,不知怎麼,便是跨不出這一步腳步去。
殿中珠簾掌處,一個黃衣女官探出頭來,清新爽利的笑道,「我當是哪個不長眼的偷兒覬覦公主呢,原來是小翁主。翁主怎麼不進來?」不是別人,正是魯元身邊最信服的公主令丞塗圖。
張嫣笑著喚道,「塗姑姑。」斂裾自然而然的進了東配殿。
她第一眼就望見擁著素色錦衾靠在紫檀雕花填漆廣榻上的女子。
高皇帝劉邦有八子一女,魯元公主劉滿華是他唯一的女兒,大漢建立之後,以嫡長之故受封元公主,封邑為薛郡魯縣。元有長之意,有漢一朝,長公主地位尊貴,位比親王,魯元公主十三歲時下降趙王世子張敖,第二年產下一個女兒,便是張嫣。
此時,她懷胎到了八個多月的時候,靠在背後黃梨木雕花漆床之上,絳色牡丹花綉帳被青銅帳鉤勾起,在她頰邊垂下,容貌和呂后有三分相似,布滿了母性光輝。
因著殿中宮人刻意隱瞞的緣故,她還並不知道昨日大夏殿中發生的事情,瞧見了張嫣,眼睛驀的亮了一亮,笑著道,「阿嫣,你過來。」
「你昨兒個晚上睡的好么?」
「挺好的。」張嫣在她的床沿坐下,乖巧的答道。
魯元攬著張嫣的手,看著女兒的眸子閃過一絲憐惜,「苦了你了,若你阿翁沒有出這次的事情,你便還在襄國,做著金尊玉貴的翁主。如今到了這長樂宮中,卻只能忍著些了!」
她也曾經在宮廷中待過一段時間,自然是知道這宮中的人有多麼勢力,如今趙王落難,她們母女被呂后接進宮來,自己好歹還有個元公主的身份,總算不會被慢待,阿嫣卻是小小年紀,難免不會看幾分宮人的臉色。
「阿娘說的太過了,」張嫣笑盈盈道,「我在椒房殿真的挺好的,阿婆和舅舅待我都很好,東閣的宮人服侍的也還盡心,」她的目光挪到魯元隆起的腹部上,「阿娘不用擔心我,只要自己好好的,養好我的小弟弟就好了。」
聽著張嫣提及舅舅,魯元的唇邊掠過一絲微笑,「你已經見過你舅舅了?」
「嗯,昨兒個舅舅過來探望我,我已經拜見過了!」
她掠過魯元枕邊的竹簡之上,略略有些好奇,魯元覷見了,面頰微微閃過一絲紅暈,「這是你舅舅從廷尉府捎過來你阿翁的家書,我剛剛已經是看過了,說是他一切安好。」
「是么?」張嫣聲音揚著歡愉,「我也看看。」取過竹簡,在手中迅疾的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