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引 第3章 舅氏

太子劉盈清持開口,「免禮。」

「趙國翁主年紀尚幼,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了。孤剛剛去了長樂前殿求情,父皇已經答應免了。」

郎衛恭敬笑道,「既如此,就請太子殿下接趙國翁主回去吧。」

她看著少年向著自己走過來,相貌在淚眼朦朧中看不大清晰,只約莫覺著他身形頎長,腰間方寸之間,系著一條白色螭龍腰帶。帶鉤龍首刻紋栩栩如生,精緻卻不猙獰。

龍首慢慢放大,最終停在自己面前,少年笑著喚道,「阿嫣,起來了!」

他彎下腰,蹲在自己面前,微笑著朝她伸出手掌,聲音親切,「再不回去,你阿娘就要打你屁股了!」

她眨了眨眼睛,問道,「你……」

是誰?

少年笑著道,「我是來接你回椒房殿的。母后現在被禁足,你阿娘還不知道這邊的事情,也不能來接你,我帶你回去。阿嫣——」

青石台階在眼前漸漸模糊,復又清晰一下,再度模糊起來,少年的聲音在耳邊晃蕩,一時很近,一時又似乎很遠,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的像一隻鳥兒,匍匐下去,在昏迷的最後一瞬間,聽到攬住自己的少年驚駭的呼聲,「阿嫣——」

張嫣然聞到一陣甘松香,它十分清淡,好似無蹤無跡,又好像無處不在。

「……好好伺候趙國翁主,莫要讓她難受了!」清朗的男音在耳邊響起,十分輕柔。

侍女低低應諾,「諾!」

張嫣然從昏沉中醒過來,猛的坐起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殿中的玄漆彩繪楠木圍床上,身上蓋著一張鵝黃綉菊花滑絲被。

「翁主,」梳著雙鬟的侍女聽見裡間的動靜,忙趕了進來,見她清醒,眼圈立刻紅了,「你終於醒了,你嚇死荼蘼了!」

劉盈從掀開的水精簾下走了過來,笑道,「阿嫣,你醒了!」

張嫣抬起頭,看著立在床前的玄衣少年。

他年紀看上去很輕,大約只有十四五歲年紀,正是從孩子成長成男人的年紀,力作穩重,卻掩不住屬於孩子的清朗氣息,眉長入鬢,一雙鳳目與呂后極為相似,身形有些纖瘦,有著一身淡淡的麥色肌膚。單論相貌,不過中人之姿,但卻有一種溫煦氣息。

「阿嫣,我是你阿娘魯元公主的胞弟,你可以叫我一聲舅舅。」

「舅舅?」

「嗯。」劉盈微笑道,「阿嫣,你今個兒剛進宮,應還不認識我,不過我可是一直都知道你的!」

「哦,舅舅。」張嫣低低喚道,望著面前的少年,神色十分複雜。

這個少年就是皇太子劉盈,日後的漢惠帝,也是阿嫣的舅舅,以及她日後的夫君。

他以皇太子的身份,繼承高帝劉邦的帝位,成為大漢第二任皇帝。四年後,在母親呂后的操持下,迎娶張嫣做了自己的皇后。

張嫣在懵懂不知世事的年紀嫁進了未央宮,嫁給了自己的舅舅。

她不知道,自己此後將要面對的,是一種一生不得相親的人生。

劉盈許是喜歡阿嫣的,但他喜歡的是那個可愛純稚的外甥女阿嫣,而不是一個,可以當做女人去愛的妻子張嫣。在他短暫的一生中,他待阿嫣極好,只是終其四年的婚姻生活中,他從來沒有親近過她。

惠帝二十四歲英年早逝,此後,張嫣便孤寂生長在未央宮中。最後在一片無可奈何的孤寂中死去,死前之時,不知道可會想起自己的舅舅,與夫君!

她身世尊貴,容貌美麗蘭馨,若是沒有嫁給這個自己得叫一聲舅舅的男人,想來,會獲得另一份姻緣,可能幸福,可能也有其他的不幸。

有這樣一份姻緣,是張嫣的無奈,也是她的原罪!

橫穿兩千年時空,張嫣然穿越到漢九年六歲的趙國翁主張嫣身上。這一年,大漢皇太子劉盈十四歲。

她看著面前的少年,眼底一片晦澀的複雜。

她想,她是應當討厭他的。因為他的緣故,阿嫣一生不幸,最後凄涼收場。

但當她孤身一人來到這個時空,遭逢巨變,舉目無所依親之時,第一個來到自己面前,伸出善意之手的,卻正是他——

她的舅舅,以及……日後會嫁的男人!

「翁主,」荼蘼不知道內中糾葛,天真的笑道,「你剛剛被皇帝陛下罰跪,在大夏殿前昏倒,是太子殿下親自背你回來的呢!」

「嗯,我知道的。」張嫣點了點頭,垂下頭,做出羞赧的模樣,「我聞到舅舅身上的松香了!」淡淡的並不濃郁,卻在她枕在他並不寬廣的肩頭的時候,讓她覺得清朗而安心。

劉盈微微意外,瞧著眼前的外甥女。

她現在年紀還小,但杏眼桃腮,雪膚花貌,已然顯現出日後美人胚子的雛形來。此時他無法預測這個小小的女孩在自己今後的人生中佔多重的地位,只是單純的以一個長輩舅氏的身份看著自己的外甥女,覺得其十分機靈討喜,只是膽子太大了點,需要好好教導一番,才能在日後過上順遂的生活。於是板了臉色斥道,「你膽子可真大,父皇也是你能斥罵的?若不是父皇憐惜,你便不是只在大夏殿前跪一跪的事情了。以後不可以這麼莽撞了。可知道了?」

張嫣垂首,柔馴道,「阿嫣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她這般乖馴的模樣,劉盈怔了怔,倒不好再繼續板下臉去了,於是放柔了聲音,問道,「阿嫣,你在大夏殿跪了那麼久,腿上覺得疼么?」

張嫣怔了怔,沒有聽到劉盈提起前,自己還覺得好好的,如今一說起來,就覺得膝蓋上剛剛跪著的地方泛起火辣辣的疼痛,頓時一張小臉便扭曲了,「好痛啊。」

「太子殿下,」一個黃衣宦官進殿稟道,「靈渠膏已經取來了。」

「嗯。」劉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回頭喚道,「拿進來吧。」

他對張嫣道,「我讓韓長騮取的靈渠膏,是太醫署的靈藥,對清淤消腫最是靈驗,把裙子掀上去,我給你上藥吧。」

張嫣吃了一驚,縮了縮腳丫,訥訥道,「這可怎麼是好?舅舅,你是大漢皇太子,怎麼好給我一個小丫頭親自上藥呢?叫荼蘼來就可以了。」

「說什麼呢?」劉盈道,「我雖是太子,但也是你的親舅舅啊。」他的目光微微凝了凝,又笑著道,「如今你阿娘懷著身孕,不能憂思太過,我既然是你的舅舅,自然要多照顧你一點。」

張嫣無法推諉,只得勉強應了,解開身上的六幅石榴裙,白色中裙掀起,露出一雙雪白的腿來。

劉盈笑得一笑,揭了膏藥蓋子,在女童面前屈下膝來,握住她的左踝,微微一怔,只覺少女肌膚色白勝雪,觸手滑膩,也就愈發顯得膝蓋處的淤青觸目驚心。目中不禁露出一絲憐惜之色,將淡青色的膏體抹在她的傷處,用力揉開。

張嫣不自禁的往床里縮,呼道,「痛。」

「忍著些兒,」劉盈安撫她道,「需得把藥力揉開了,好的才快。」

張嫣痛的眼淚汪汪,不敢動彈,只覺得膝蓋上被他力揉的地方,又痛又癢,咬牙死死忍住了。待到劉盈將她兩隻腿上的傷處都抹過了,她已經是痛到精疲力竭。

「好了,」劉盈起身道,「明兒個想來你就能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淡綠色的膏藥鋪在自己的膝蓋上,帶著一絲薄荷的清涼味道,散發出淡淡的青草香,張嫣乖馴的點了點頭,「知道了,謝謝舅舅!」

荼蘼捧著一個銅盆進來,笑著道,「翁主,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張嫣點了點頭,「也好。」

荼蘼立在梳妝台後梳理著張嫣的長髮,「翁主日後不要這般行事了,今個我在椒房殿里聽到消息,真要被嚇死了。」

張嫣看著妝台上六神銅鏡,口中道,「以後不會了!」這一次是因為自以為在夢境之中,才會膽大妄為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膽子了!

模糊的銅鏡映照出六歲女童的容顏,眉目宛然,依稀和幼年時的嫣然一模一樣,左耳之上一粒胭脂痣醒目異常,鮮紅鮮紅的,宛如將墜欲墜的一粒相思雪。

「這顆胭脂痣真漂亮,」荼蘼注意到她的目光,笑著道,「大王被押解入京的那一天,翁主跟在雪地里追著跑,不小心摔倒了,耳朵磕在石頭上,出了一點點血,待到好了,就生出這麼一顆胭脂痣來。」

「是么?」張嫣若有所思道。

「是呢是呢,」荼蘼歡快笑道,「大家都說翁主是有福氣的人,連元公主都笑著說這胭脂痣滿好看的。只是,」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不知道大王什麼時候能夠放出來。」

張嫣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緒,一時間有些不適,卻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言語來安慰,沉默片刻後,只得乾巴巴道,「會放出來的。」

「奴婢也是這麼想的。」荼蘼就開解了一些,伸手絞乾帕子,麻利的替張嫣擦拭手足,又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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