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引 第2章 殿諫

張嫣然低頭落了一滴眼淚,心酸無比,她自知無法幫助阿嫣什麼,只是笑著安慰她道,「阿嫣,你別擔心,我想你阿翁不會有事的!」

阿嫣破涕為笑,「真的么?」

「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

星光照在卧房的席夢思大床上,投下一片柔和光芒,張嫣從夢中醒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驚駭欲絕。

「嫣然,」羅蜜看著張嫣然抱著一大堆書進了寢室,奇怪問道,「你怎麼忽然去圖書館借了這麼多書?」

「哦,」張嫣然若無其事道,「這不是下學期要上孫教授的《中國古代史》,我先找點資料看看么!」

「哦,」羅蜜點頭。

羅蜜趴在張嫣然背上,正巧風吹過桌上的一本《漢書》,翻開在某一頁,她照著念道,「……『宣平侯敖尚帝姊魯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呂太后欲為重親,以公主女配帝為皇后。』咦,外甥女居然可以嫁給舅舅么?」

張嫣然面色微微發白,笑道,「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還是漢朝,禮教沒有現在嚴格,皇族之間錯輩婚配是常事,似這種舅甥為婚雖然少見,但並不在五倫禁斷之內,也是可以的。後來儒學漸漸在中國佔了統治地位,才漸漸的嚴了起來。」

「哦!」羅蜜點了點頭,「那這位張皇后後來怎麼了?」

「她——」張嫣然將手中《漢書》合了起來。

「後來死了!」

夫死無子,一個人在北宮靜靜的死去,後世猜測,她是史上最早也是最可信的一位處子皇后,千百年後,人們將冰清玉潔的她奉為花神祭祀,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她一生的青春與血淚,都已經葬送在那一座漢宮之中了!

孝惠張皇后的事迹固然值得可憐,但她畢竟是歷史上的故事,都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了,為何會出現在自己的夢中,自己在夢中又為何與阿嫣處在同一個身體里?張嫣然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夢境折磨瘋了。

如果要找到這件事情的答案,自己只怕還要去尋找小巷相館中的那位許婆婆。

夕陽的艷紅色澤將小巷染的分外寧靜悠然,張嫣然避開了羅蜜,獨自一人再度來到許氏相館。

「大姐姐,」小阿慈在相館門前玩耍,看見張嫣然,十分高興,奔到張嫣然面前,問道,「你是來找婆婆的么?」

張嫣然笑道,「是啊,」掏出口袋裡一塊糖果,遞到阿慈嘴中,「許婆婆在么?」

「在的,」阿慈撕開糖紙,將糖果含自嘴巴里,跑進屋子裡,含糊喊道,「你在外頭等一等。」

許婆婆從掀起的深藍象眼格簾下出來,抿唇笑道,「原來是張娘子呀!」

「婆婆早就猜到我會再來這兒么?」

「自然。」許婆婆淡淡微笑,「這世間有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因果。當命運輪盤轉動起來,無論是天子還是凡人,都無法躲過。我在這個地方已經等你多時了!」

張嫣然似懂非懂的聽著玄奧的話語,「……婆婆,我前不久做了兩場夢,它們好像一脈相承,但又似乎又有所不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和阿嫣在夢中相遇,我和她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

婆婆望著張嫣然,「張娘子,你相信夢能溝通前世今生么?」

張嫣然霍然站起來,「婆婆,這不好笑!」

「這的確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許婆婆搖搖頭,「命運的奇妙之處不是簡單話語能夠解釋清楚的。你當然可以現在不信,但當它的轉輪轉到了交錯的路口,你便自然得信了!如果遇到了奇怪的際遇,不必擔心,也不必彷徨,只要迎接屬於自己的宿命,遵循自己的初心,便終究可以得一個善果!」

張嫣然怔怔的坐下來,眉宇中帶著一絲茫然,「婆婆,你的意思是,阿嫣是我的前世?」

許婆婆含笑,「世事自有因果,也許,嫣然和阿嫣,本就是一個人。」

「張小姐,你和阿嫣有宿世之緣,不必擔心。就算,」她頓了頓,「日後遇到什麼難解的事情,只要記得我曾經告訴你的話:隨著自己的初心而行,不要回頭,便可無懼無畏!」

……十二名盛裝宮娥們步履碎亂的從大夏殿中退出來,殿中,戚夫人一身湖綠色冰紈曳地魚尾曲裾,挨在皇帝劉邦身上,望著呂后委屈道,「……就算妾有什麼不是,皇后也可以斥責臣妾,何必辱罵於妾?」聲音嬌柔。

呂后挺直背脊,瞧著戚夫人冷笑,「是么?你剛剛辱我老婦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戚懿。」

劉邦聞言大怒,將手中青玉卮狠狠摜在地上,「啪」的一聲,「呂雉,不要以為朕不敢廢了你這個皇后?」

呂后站在一地碎落的淡青色玉質碎片之間,望著陛階之上上坐的劉邦,一剎那之間眉目忽然空茫。

很快,她重新撿好落在地上的盔甲武器,武裝好自己,揚眉冷笑,「陛下若真要為了一小小姬妾而廢臣妾這個皇后么?——若果真如此,臣妾亦不敢辭。只請陛下允許呂氏一族卸甲返故里,如從前一般耕田鄉里,自得為樂。臣妾只嘆不能侍太上終老,全臣妾孝義之情,臣妾盼著陛下謹記當年曾允妾之語。」

「喲,皇后這話什麼意思,妾可聽不懂了!」戚夫人起身,從大殿陛階上走下來,側臉如玉,如雲的秀髮挽成一髻春山,長長的裙裾拖曳在地上,如同天邊雲彩,尤物天成,「陛下侍奉太上皇向來周到,皇后這麼說,莫非是想讓人覺得陛下不如姐姐孝順么?」

「陛下,妾說的可是噯?」她斜眼飛睨劉邦,尾音柔媚,脈脈含情。

劉邦頓時色授魂銷,「愛姬說的極是。」

他板了面,轉頭怒斥呂后,「皇后妄言不遜,回椒房殿面壁一月,一月之後,你也多多待在椒房殿里,不要再出門惹是非了!」

偌大一座大夏殿中,劉邦,呂后,戚夫人三個人對峙著。呂后長長的指甲扣在自己的掌心,拚命忍耐,方能抑制住心中悲憤之意,沉聲拜道,「敬諾!」

呂后扣在身後的雙手,死死擰在一處,泛出累累青筋。

那累累的青筋,落在身後的張嫣然眼中,猶如一把火,蹭的一聲點燃了她的義憤。張嫣然霍然跳上前一步,指著劉邦怒罵道,「你這沒良心的男人!」

「阿嫣,」呂后吃了一驚,面色發白,一把抓住她小小的身子,「你胡言亂語什麼呢,還不向陛下認錯?」急急抬頭向劉邦求情道,「陛下,阿嫣還小,你不要和她計較。」

「我才不要認錯!」

張嫣然只當這是在自己的夢裡。夢是自己的,自己在其中自然無所禁忌,又需要害怕什麼呢?於是用力的在呂后的鉗制中掙扎,瞪著上座的劉邦,罵出自己多年後掩掉這一卷史冊之後為呂后生出的一腔憤慨之情。

「當了皇帝就了不起么?做人不能太沒良心。你的妻子為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的時候,這個姓戚的女人在哪裡?你的妻子為你流離戰場,擔驚受怕的時候,她在哪裡?你妻子為你出謀劃策,輔助你打理江山的時候,她又在哪裡?不過是個姬妾罷了!」

她瞟向戚懿,謔道,「戚夫人,是吧?」

目光蔑視,「當他出於微末的時候,你什麼都沒有做,如今卻仗著年輕美貌的容顏,用輕飄飄的一個笑,兩滴淚,就想拿走別人付出一切代價才得到的東西,憑什麼?」

「陛下,」她望著劉邦,聲音諷刺,「你,對不起你的皇后喲!」

行雲流水的一段話語響在空曠的大夏殿之中,擲地有聲,尚在梁枋之間微微懸繞。

殿內殿外,所有人都被她這驚世駭俗的一番話嚇的鴉雀無聲。

呂后鬆開了抱著她的手,看著面前這個小小的女孩。

這一年是漢九年。兩年前,劉邦自平城經過趙國,趙王張敖執子婿之禮,朝夕奉禮上食,對劉邦十分恭敬,劉邦卻箕踞相待,態度慢易。趙相貫高等人為自己的主子趙王不平,便合謀於柏人縣弒君,第二年,劉邦往東垣而去,路過柏人縣,因為覺得「柏人」諧音「迫人」不吉,便過而不入,謀反之事遂不成。年末此事事發,劉邦大怒,命人押解趙王張敖和貫高等人至長安審問。趙王妃魯元公主帶著女兒張嫣隨丈夫返回長安。魯元公主劉滿華是呂后長女,此時已經懷身孕,日夜擔憂丈夫安危,便難免有些鬱郁,自己心疼愛女,便前來大夏殿向皇帝求情,沒想到戚夫人忽然趕到,對劉邦進獻讒言,自己百般難堪的時候,張嫣卻忽然跳了出來,指著劉邦的鼻子大肆斥罵了這樣一番話。

這些年來,她以為自己已經飽經滄桑,心如鐵石,卻在此刻被這般童言稚語忽如其來的擊中。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心還是會疼的。是的,作為一個母親,一個皇后,她可以剛強百毒不侵,可是作為一個妻子,一個女人,深心裡,她並不是不怨恨的!她未必有多麼愛這個男人,可是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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