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究還會來,賴嬤嬤雖然看起來慈眉善目,但能在這皇宮中安然度日,甚至在服侍的主子死去後仍舊能在當今皇上心中保留重要地位,豈會是一個只會與人為善的老太太?
從南宮嘯離去的這一刻開始,她的戰場才剛剛開始!
尹卿月微微笑了笑:「嬤嬤是主,卿月是客,初來乍到自然該客隨主便,嬤嬤先請。」
「好說好說,尹姑娘實在客氣了。」賴嬤嬤臉上的笑依舊燦爛,眼裡卻也射出幾分精光來。
進入佛堂之後,尹卿月才發現這佛堂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莊嚴,在大堂正南安放著一尊佛龕,裡面有小小的彌勒佛像,佛龕前是香案,上頭擺著供品和香爐,香爐很大,裡面有著厚厚的香灰,看得出是經年累月敬香的結果。
賴嬤嬤走到房屋西側,掀開紫色提花緞的門帘,回頭微微沖著尹卿月笑了笑:「外頭正堂是佛門清凈地,不好過分喧嘩,姑娘進裡頭說吧。」
尹卿月微微點了點頭,進了裡屋,發現這裡屋之中與外頭的簡樸並不相同。
屋中器具不多,一桌四椅一床一櫃一梳妝台而已,傢具的樣式都很普通,但尹卿月在現代見識過的寶貝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不會被這表象所迷惑。
這些傢具雖然簡樸,但卻是用極其珍貴的沉香木而製作,雖然沒有鏤花,但卻因為增加了分量,反而比鏤花的更加珍貴。
而這器具雖然沒有鏤花,卻不是毫無裝飾,上頭用極其稀少的彩葉斑斕漆畫著精美的花紋。
彩葉斑斕漆是由會變色的玉磨成極細的漿,兌了各色珍貴香料製成。雖然靜看看不出什麼,但若在屋裡長時間生活,會發現這漆隨著時辰的變化而改變顏色,並且奇香氤氳,夏不生蚊蟲。
而那梳妝台上更是別有乾坤,賴嬤嬤已經年邁,用不上花俏的首飾,但那一面鏡子卻是明晃晃的水銀鏡,將屋中的一切都映得清清楚楚。
要是在現代,這種鏡子根本不值一提,摔了聽響都嫌碎片累贅,但是在以銅鏡為主的古代,想要弄到這種及其清楚的水銀鏡,非得從遙遠的波斯千里迢迢的運過來。
這麼遠的路,只要稍有不慎,這一面鏡子就會有殘損,這麼大這麼完整的鏡子,說是價值千金都不過分。
至於桌子上擺的瓷器則更是別有洞天,雖然在現代隨著科技的發展,瓷器上有什麼花紋什麼色彩都不過分,但在落後的古代,弄一桌子粉彩。
要知道,中國的粉彩瓷器是出現在清代,尹卿月弄不清這個朝代到底是什麼年代,但絕對沒有清朝那麼發達,也就是說,這一桌子的粉彩瓷器完全是一種超前到可怕的東西,說是獨一無二估計也不過分。
這個賴嬤嬤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擁有這一屋子的極品寶貝?只怕南宮霖的寢殿都未必有這屋子華貴吧。
尹卿月雖然好奇但並沒有被震驚,畢竟屋子裡的寶貝雖然在這個年代難得,但除了桌椅之外在現代幾乎都是爛大街的東西,極品珠寶都動不了尹卿月的心,更何況這一屋子東西,輪手藝還比不上現代批量生產出來的。
賴嬤嬤見尹卿月不動聲色,也摸不准她心裡怎麼想,只好先發制人:「嬤嬤這屋子簡陋得很,尹姑娘見笑了,快坐吧,尹姑娘喝茶。」
尹卿月微微一笑,依賴嬤嬤的話坐了,端起茶盞淺抿一口,既不拘禮也不見外,只是淡淡道:「嬤嬤這茶香的很,不知是什麼茶?」
這一番舉動弄得賴嬤嬤摸不著頭腦,她暗自蹙了眉,難道是她看走了眼,尹卿月並不是她想像中那般有心機有見識的女子?
賴嬤嬤勉強笑了笑,心裡有疑惑也有懊惱:「一點子茶葉罷了,和這屋子一樣都是尋常的東西,沒什麼好在意的,尹姑娘喜歡,我送姑娘一盒子慢慢喝。」
尹卿月見賴嬤嬤臉上微微顯出些急躁來,知道自己已經佔了先機,便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微微笑了笑:「和這屋子一樣的尋常東西?那卿月斷不敢受了,看來嬤嬤這一杯茶也是寸水寸金的好寶貝呢。」
賴嬤嬤心裡陡然一驚,訝異的同時更多了一份沉重,這尹卿月果然不是普通人,非但一眼看出了她這屋子的價值,面對這一屋子的極品寶物居然不急不躁,還有心思耍弄她?
賴嬤嬤思及此處,倒是眯縫著眼睛笑了笑:「說起寶貝,尹姑娘的眼睛才是寶貝呢。尹姑娘不僅有一雙慧眼,還有一顆玲瓏心,曉得拿嬤嬤我打趣呢。」
尹卿月微微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慧眼不敢當,不過卿月出身水陵縣尹家,商賈出身,總還有些許見識。」
她記得第一次見趙嬤嬤的時候,趙嬤嬤就是這麼對她說她的身世的,在那種情況下,趙嬤嬤沒必要騙她,現在倒是可以拿來糊弄這個賴嬤嬤了。
賴嬤嬤倒是一臉恍然:「原來尹姑娘竟是水陵縣尹家的女兒,水陵縣向來富庶,雖然是小小縣城,但方圓數百里俱是良田,一向有『水陵熟,天下足』美譽,尹家又是水陵縣首富,難怪尹姑娘有這般見識。」
尹卿月心下訝然,沒想到她出身的尹家居然有這種地位,不過尹家富庶對她也有好處,至少現在賴嬤嬤不再對她的話起疑了。
她思及此處,笑的愈發甜美:「尹家商賈之家,哪裡值得嬤嬤掛心,卿月也只知道一些世間人人追捧的金貴之物罷了,至於那些風雅之物,譬如嬤嬤房裡的好茶,卿月就認不出了。」
賴嬤嬤瞪大了眼,常帶笑的臉上罕有地露出茫然的神色:「尹姑娘認識這屋裡大江南北的好寶貝,如何不認得自家的茶?這茶正是水陵縣尹家所出的『蓮心』茶啊。」
尹卿月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沒想到她沒栽在這一屋子寶貝上,居然被這小小的茶葉絆了個跟頭?
她訕訕地笑了笑:「原來是『蓮心』啊,還真是沒嘗出來,卿月在家裡雖也時常喝這茶,但總覺得不及嬤嬤這裡的清香甘冽呢。」
賴嬤嬤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那就是了,我這兒的蓮心茶是最極品的『紅顏蓮心』,一年不過出一斤半罷了,這一斤有半斤在我這兒,有半斤供皇上喝,剩下半斤分賜後宮,尹家也是不剩的,無怪尹姑娘唱不出來。」
尹卿月眯了眯眼睛,暗自琢磨賴嬤嬤的話,這話里話外的深意可真是耐人尋味。
一年只出一斤半的好茶,皇上有半斤,整個後宮分半斤,這賴嬤嬤一個人就能擁有半斤,和皇上相同?賴嬤嬤在宮裡是什麼地位?宮裡這麼安排又是什麼道理?
她蹙起了眉,不動聲色地思索著賴嬤嬤的身份,越想越覺得這老嬤嬤實在不簡單。
而這樣尊貴的老嬤嬤,又是為了誰來試探她呢?
賴嬤嬤說了一通,此時覺著有些口渴,端起茶盞淺抿一口,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尹卿月:「老奴的話已經說得明白了,相信憑尹小姐的蘭心蕙志,應該明白老奴的意思才是。」
尹卿月皺了皺眉,決定在沒有摸清賴嬤嬤的底細之前,不輕舉妄動。
她眨了眨眼睛,裝傻充愣道:「恕卿月愚昧,嬤嬤的意思卿月不大明白。」
賴嬤嬤眯著眼笑了笑:「尹姑娘又拿嬤嬤我開心了,姑娘如何能不知道老奴的意思呢?尹姑娘出身商賈之家,應該知道無利不起早的道理。姑娘難道覺得,皇后娘娘難道會救一個毫無用處的人?」
尹卿月朝著賴嬤嬤一笑,長長的眼睫掩去了彎彎的眉眼中那一絲狡黠:「嬤嬤說的很是,畢竟卿月是落塵院中的女子,能夠替西澤向上蒼祈福,自然是有用處的。」
賴嬤嬤暗自咬了咬牙,只能把話說得再明白了些:「尹姑娘醫術似乎不凡呢,尋常大夫看病需望聞問切,而尹姑娘只憑望一項就能夠確診皇上的咳疾,真是令老奴大開眼界呢。」
終於說到正題了,尹卿月放在膝上的手緊了緊。
她就知道,皇后一開始派賴嬤嬤來不過是為了拆南宮宸的台,是以賴嬤嬤對她雖然和善但卻並不上心,否則不會看著她被南宮宸刁難而不發一言。
但當她在南宮霖面前顯露出自己的醫術之後,賴嬤嬤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了,不僅說她談吐不凡,甚至還邀請她住到自己的佛堂。
賴嬤嬤有句話說得很好,無利不起早。尹卿月也一早就猜到,賴嬤嬤這麼做定是為了她的醫術。
在後宮之中,有一個忠於自己的大夫,就是多了一道保命符。
尹卿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是以並不著急回應賴嬤嬤挾恩圖報的話,現在她才是奇貨可居的那一個,若這麼輕易就回應了賴嬤嬤,那她的優勢反而會降低。
尹卿月慢悠悠地又抿了一口茶,悠哉悠哉地說道:「皇上不過是一點小毛病罷了,不值得嬤嬤掛心,宮裡的太醫在經過望聞問切,三司會診之後也是能確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