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妖(六)

周禪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他打開房間的燈光,跌坐在床上。

房間里,一片混亂,滿地都是畫稿。

有一些,是他畫的,還有一些,是「它」畫的。

這個夜晚,那雙手出奇的平靜,周禪就那麼呆坐著,一直到了天明。

當清晨的鬧鐘響起時,周禪激靈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他知道,第一天開始了。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胡亂的吃了點東西後,便繼續坐下來發獃,整個人就像仍然在夢裡一樣。

只可惜,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夢該有多好。

想著想著,周禪忽然就跳了起來,神情有些激動的盯著自己的手,但片刻,就又頹然坐下,他在這雙手上,完全看不到絲毫的異常。

他也不敢去碰畫筆,他深怕自己又會陷入那種迷狂的狀態,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眠的不停畫畫。

就像,永無休止。

一個白天,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一直到了天色將黑,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顫抖著拿起電話,給一個朋友撥了過去,因為前幾天這個朋友曾約他吃飯,可是他一直推辭,想起來,剛好就是今天。

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找回曾經的地方,讓自己走出這被桎梏的牢籠。

可是電話里,那個朋友一聽是他,語氣就變得不對了,支支吾吾的說了幾句之後,就說:「你現在是在家裡?我今天怎麼聽說,你被帶到精神病院去了,我勸你還是別讓自己太累,早就勸過你,我這幾天比較忙,改天再說吧。」

電話隨即就被掛斷了,周禪愣了半天,又試探著撥通了另一個朋友的號,可誰知對方一接通電話就喊了起來。

「周禪,真的是你啊?你這傢伙跑到哪去了,精神病院說你昨天半夜跑了,正在找你啊……」

周禪嚇的趕緊掛了電話,心頭撲通撲通亂跳,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苦笑著癱坐在沙發上,長長的嘆了口氣。

僅僅一天時間,自己就從著名畫家新秀,變成了一個街頭髮狂的精神病患者,而且還半夜裡從醫院逃跑,這消息,恐怕已經上了今天的報紙頭條吧?

這天晚上,周禪甚至都沒敢關掉房間的燈,就那麼瞪大了眼睛,盯著天花板,雪白的牆壁,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已經不敢入睡,他怕自己一睡著,就會再次陷入那個可怕的噩夢。

然而,已經很多天沒有休息好的他,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燈光忽然滅了。

黑暗中,周禪的手指突地彈跳了一下,又一下,很快,他的兩隻手都開始跳躍起來,就像是在彈奏鋼琴,然而周禪的手臂卻不動,整個人躺在那裡,就好像對這手的變化,絲毫不知。

突然,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周禪的一隻手竟一跳,就脫離了手臂,緊接著是第二隻,兩隻手跳躍著來到房間里的畫架前,分工很明確,一隻手拿起了畫筆,一隻手鋪開了畫紙。

沙沙沙,沙沙沙……

雪白的畫紙上,很快就落下了一片墨色,融入了黑暗之中。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躺在床上的周禪,卻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望著畫架前發生的一切,似乎早有預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之下……那兩隻手好端端的還在原處,只是卻軟軟的垂下,沒有了半點知覺。

他緊抿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然而整個人卻已經開始在顫抖。

又過了一會,房間里的燈光忽然啪的一下又亮了,周禪卻趕緊閉上了眼睛,隨後他就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跳了上來,下一個剎那,雙手恢複了知覺。

他猛然睜開眼睛,就見畫架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孔。

正是上次在街邊櫥窗上,自己發狂的時候,用血畫出的那個人。

只是,這一次的人臉上,卻帶著些許憤怒,陰沉沉的盯著周禪。

周禪大叫了一聲,幾乎是下意識般地就沖了過去,扯下那張畫紙,幾把就撕了個粉碎,緊接著他如同瘋了一樣,把房間里所有的畫稿,全部撕了個稀爛。

燈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一片慘白,周禪不斷喘著粗氣,死死的盯著自己的手,站在一片狼藉中,渾身顫抖。

第二天,他便下定了決心,去找那個老闆,把自己的手換回來,昨天晚上的經歷,實在是太嚇人了,即便那雙手能帶給他想到的東西,可是,他不想讓自己成為那雙手的傀儡。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擁有那雙手,因為他已經發現,冥冥中似乎有一個人,在漸漸的控制著自己。

他把自己的畫架、顏料、畫筆,和所有的工具,都收在一個箱子里,上了鎖,塞進了床下,他決定把自己的手換回來之後,便到外面去旅行一段時間,不去想畫畫的事,先讓自己的心靜一靜。

然而,就在他做好這一切,等到天黑,正要準備出發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

打來電話的人,是本市書畫協會的一位老師,他通知周禪,就在下周,有一個大型的書畫展,到時會有很多名人和大師來參觀,如果他趁這個機會展出自己的新作品,那麼將會有很大的機會,從此一舉成名。

掛斷電話後,周禪猶豫了,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如果錯過了,那麼自己恐怕永遠都將是一個無名的小畫師,終身都將籍籍無名。

他顫抖著舉起雙手,凝視著,在擁有了這樣一雙魔鬼般的手之後,他還能接受自己那一雙普通的手么?

他決定試一試。

因為昨天夜裡,那個老闆已經說過,他暫時控制住了那雙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那雙手才會在自己熟睡後自己跳下去畫畫,而沒有控制自己的身體和精神。

那麼,現在自己是清醒的,說不定就不會受到控制。

他轉身跑回房間,再次從床下拖出了那個箱子,用有些發抖的手打開上面的鎖,卻在打開箱子的剎那,整個人都怔住了。

裡面,放著的是一幅幅油彩畫,或許因為擱置的太久,上面蒙了一層淺淺的灰塵,原本濃彩淡抹的畫紙,已經淡了顏色,模糊了輪廓。

緩緩的拭去畫上的浮塵,周禪的雙手有些顫抖,竟彷彿有些無法控制,他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回憶,低低地說:「我……還能畫這樣的畫嗎?」

沒有回答,房間里靜謐的有些可怕,他的嘴角牽動,露出了慘然的笑容,是啊,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誰能來回答他呢?

這些畫作,都是他在學生時代的作品,已經封存了幾年,周禪看著那些畫,目光就像在看著一個個的孩子,雖然那些畫的筆法還很稚嫩,顯得有些拙劣,但,卻是代表了那一段逝去的時光,甚至那每一幅畫作里,都傾注了他對理想的渴望和憧憬。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周禪的手再次顫抖起來,卻是為了激動,他按捺著情緒,重新取出畫筆,鋪開畫板,調好顏料,他想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再畫一幅真正屬於自己的畫。

然而,他拿起畫筆的手,卻忽然跳動起來,就如同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掙扎著想要逃脫。

周禪緊咬著牙,強迫著自己的手,把筆按在了畫紙上。

那手卻忽然發起狂來,如瘋癲一般暴走,完全不聽他的,周禪眼睜睜的看著潔白的畫紙,片刻間,就變成了凌亂不堪的一張廢紙。

周禪獃獃的看著這一幕,頹然坐地。

就在這時,房間里悄然出現了一個人。

「你後悔了么?」

那個人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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