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夜遊小鬼

林麒離開了濟陰縣,臨走的時候馮提司已嘴歪眼斜,目光獃滯,癱在了床上。每日里望著妻兒,目光中充滿絕望,馮家已然換了個主人。此間事了,林麒也就不在去想,既然周顛沒死,就該去找他,但這天下之大,又該如何尋找?

隱隱的林麒還有一絲害怕,畢竟師傅是因為他沒有守好燭火而死,見了周顛,又該如何去面對?每當想到這,林麒就覺得難受,更加痛恨黑臉男子,自己也曾問過他,與他到底有何仇怨,竟然次次相害?那黑臉男子卻讓自己死後去問父親,看他一臉怨毒憤恨,想必定是父親招惹了他。

可父親老實巴交的一個人,與人無害慣了,向來是只有別人對他不利,卻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壞心思,十里八村的誰不知道父親是老實人?又是如何得罪了黑臉男子?竟然怨毒如斯,至死不放,悄悄跟著自己,等待時機,這耐心絕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的。

黑臉男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回想起來,越想越覺得不是善類,而且是個有道行的,林麒想了又想,覺得該先除去黑臉男子,否則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沒死,定然又被他惦記上了,被這麼個玩意惦記著,總有如芒在背的感覺。何況去找周顛,林麒也實在不想出差錯了,還不知道周顛會不會原諒自己,若是那黑臉男子從中攪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事情總要有個了斷,特別是尋仇,早結早好,省的整日里被人惦記,也省的整日里惦記別人。想清楚了,也就不在猶豫,奔著家鄉而去,幾日後到了拐子河村,林麒買了些香燭紙錢,到埋葬父母的地方拜祭。

幾年過去了,當年他和周顛填的墳頭已經風吹雨打的平了,但他做的記號還在,絕對不會認錯了的。林麒擺上貢品,點上香,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輕聲道:「爹,娘,孩兒回來看望你們來了,孩兒不孝,這麼多年才回來上香……」他一邊說話,一邊拔去墳頭旁的野草:「爹,娘,我拜了個師傅,他叫周興,人很好……爹,娘,你們暫且先在這呆著,等孩兒找到一處好穴,再將你們移走……」

靜靜的說著話,彷彿父母還在,像是聊聊家常,星光下,林麒微笑的眼角有淚滴落下,如果可能,他寧願平靜一生,再也不去做那些個遊俠的夢,就這麼陪著父母變老,但這天地變化,不隨人的意願,他也只能是隨波逐流。

深夜,林麒來到槐樹村當年的家,裡面已經住了新的人家,院子里的那顆槐樹已經乾枯死,不知為何卻沒被砍掉,往事就這樣一幕幕的湧上心頭,就彷彿屋子裡的父母睡的還沉。

「再也回不去了啊。」林麒嘆息一聲,深深看了一眼依舊殘破的房子,轉身走開,再也沒有回頭。

村東頭,那顆大槐樹依舊巨大,樹葉在夜風吹拂下嘩啦啦的響個不停,像是在歡迎林麒這個遊子的回來,林麒笑了笑,摸了摸這顆小時候沒少爬上爬下的槐樹。愣了會神,用量天尺在地上划了個圓圈,在圓圈中燒起紙錢來。黃紙燃燒,變成一摞紙幣。

咒曰:天地蒼茫,有千億之鬼。去神更遠,去鬼而近。天下凶凶,不可得知此。今記其真名,使人知之,一知鬼名,邪不敢前;三呼其鬼名,鬼怪即絕,上天鬼、下地鬼並煞。幾鬼皆有姓名,子知,三呼鬼名,萬鬼聽令。此地夜遊,速速顯身!

林麒想弄清楚跟黑臉男子的恩怨,就要請本地的夜遊神,所謂的夜遊神,說白了就是此地陰曹的鬼差,城隍座下的小鬼,專門負責在夜晚巡查人世,抓孤魂野鬼,並記錄一些奸惡之徒,趁著夜色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等惡人死後再和他們算帳。

俗話說的好『舉頭三尺有神明』說是就『夜遊神』,可以說『夜遊神』是對塵世了解最多的鬼差了,他們主要記錄人在陽間的作為,人死後到陰曹是要還清陽間所欠之債的,所以讓『夜遊神』盯上的人,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就是大善之人。

咒語聲中,遠方忽地起了一陣微風,急速而來,待離的近了才看清楚模樣,就見一個小鬼,高不過三尺,光著腳,小臉頰,赤紅的肩膀,疾風一樣的到了林麒面前,尖聲問道:「誰喚你家老爺?」

這小鬼腰間插著一支筆,別著一本書冊,無比的神氣,斜著眼瞧著林麒,林麒也是第一次見夜遊神,好奇的打量,這小鬼行走方式很特別,說是飛吧,但離地不過半米比多高,而且速度極快,很少停留,怪不得都說夜遊神可以夜行幾千里,有『夜遊八方』之稱。

林麒站起來抱拳行禮道:「夜遊老爺請了,是我請你來打聽點事情。」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想指使我嗎?」那小鬼尖聲尖氣,指著林麒壁紙大聲訓斥,林麒也不惱,笑道:「請老爺辦事,自然有孝敬奉上,你看。」林麒指著槐樹下面那一疊紙錢,道:「就是問點小事,只要老爺告訴了我,這些就都是你的。」

這夜遊神果真是個貪財的小鬼,見了那疊紙錢,便不再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嘻嘻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個懂事的,有什麼事,你只管問,只要老爺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也不是甚大事,就是想問問這槐樹村林幺六一家,如何得罪了一個黑臉的男子?那男子三十多歲的模樣,臉上有一條橫疤,甚是可怖,會些個法術……」

小鬼嗯嗯點頭,抽出腰間的書冊,翻了翻,剛想說些什麼,突然咦的一聲瞪大雙眼,仔細又看了一遍,臉色變得很不好看,收起書冊,變了副模樣,對林麒道:「你若問些別的事,我也就告訴你了,奈何這件事卻是不能說的。」

林麒不懂為何這件事說不得,頓時急道:「莫非是夜遊老爺嫌錢少了?只要你告訴了我,明日一定多多奉上紙錢,絕不敢食言。」

那小鬼怪眼一豎,大聲道:「你當老爺是個貪財的嗎?陰司有陰司的規矩,說了不能告訴你,就是不能告訴你,莫要在糾纏,否則別怪你家宅不安。這些錢財就當是你送給老爺我的跑腿錢了……」說著話伸手就要拿林麒放在槐樹下面的紙錢。

林麒這叫一個氣,但還是耐著性子,閃身攔住小鬼道:「既然陰司有規矩,我也不敢壞了,不如這樣,你將腰間的書冊給我看看,就當是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的,如此一來,人不知鬼不覺,豈不是好?」

那小鬼哼的一聲道:「你讓開,老爺豈能是白跑一趟的,這些個紙錢,老爺我收下了。說了不能告訴你,還要看什麼書冊,這是冥府的記載神冊,豈是你個小子能看的?還說什麼人不知,鬼不覺,你將老爺我當做什麼了?」

林麒真被氣著了,沒想到這小鬼如此蠻橫,什麼也不告訴他不說,就要收紙錢,還一副給了自己很大面子的姿態,入娘的,是人都有個土性,真把小爺當傻子了?

林麒嘿嘿一笑,倒退兩步站到圈子裡,背靠著槐樹坐下,問道:「你真不說?」

「跟你家老爺費什麼話?快快將冥幣奉上,免得自討苦吃!」小鬼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呵斥林麒,他早就看出來這小子是個沒什麼來歷的,穿的既不是茅山的道袍,身上也沒有正一教受籙氣息,估摸著不知道在那學了幾手野路子,將自己喚了出來。想來也不是個厲害的。那還怕他什麼?難道他還敢得罪自己這正牌子陰差了?

林麒怒極反笑,道:「等下,這就給你。」他身軀一動,陰神出竅,與坐在地上的林麒一模一樣,握緊了拳頭拽住小鬼,照頭就是一拳,將那小鬼打了個跟頭。

真要對付這小鬼,林麒倒也不用陰神出竅,只要用量天尺劃個圈,小鬼就出不去,若是用量天尺打下去,更是能將小鬼拍的魂飛魄散,但這小鬼好歹是個正牌子的陰差,林麒也不想得罪的太狠,可若不給他個教訓,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好欺負的,要打這小鬼,就必須地是陰神出竅了,那小鬼是個鬼,你肉身的拳頭,對他起不了作用。

陰神出竅就不一樣了,陰神跟鬼魂沒什麼區別,所以才有了這一幕,那小鬼也是駭了一跳,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二十郎當歲的小子,竟然有這般本事,一不燒香,二不擺陣,陰神說出竅就出竅,不光能出竅,還能打動自己,委實不可思議。

他又那裡知道,林麒在那神殿之中七年,沒事的時候光陰神出竅了,經常是跟自己陰神對話,這世上那裡還有人與他一樣有這等奇遇?要說出竅的功夫,除了幾大門派那些閉關的老不死們,林麒當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人了。

那小鬼被林麒一拳打飛,哎呦著轉身就跑,林麒衝上去就追,也不為別的,就想搶下他腰間的書冊,看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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