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琥珀神 第一節

瑤仙島本是四季如春,可今年天降異象,入了七月好似大地流火,又不見半滴雨水。

包圍著醉夢軒的大片煙青竹海沒了雨水,枝葉萎頓,晒成了枯敗的灰綠色。而靠這片竹海之精孕育而生的竹仙自然同竹海一榮俱榮,一枯俱枯。本是青蔥水嫩的皮囊,現在乾癟成了一把骷髏趴在醉夢軒的竹廊下,一動不動,好似萬年乾屍。

天乾物燥的,夜半都是熏熏然的熱風,半人半狐形的游兒不時地跑過去看他什麼時候咽氣,隨時準備把他丟出去,省得天熱臭在家裡。

最近店裡生意冷清,又避免發生謀殺同夥的慘劇,身為一家之主的白寒露提議,「瑤仙北部屠龍山巔的落冰湖四季清涼爽利,是個不錯的避暑之地。」

於是醉夢軒的大門上掛了「暑天歇業,舉家遠遊」的木牌,白老闆拖家帶口的高高興興避暑去了。

屠龍山的山形粗陋,遠望去像是一個醉卧花蔭的美人。在瑤仙民間的傳說中,情是穿心利刃,愛是入骨之毒。可屠殺龍神的並不是什麼神兵利器,而是讓冷漠的龍神深深迷戀上的女子。不過這年頭若是哪個山川河流沒有一兩個催淚的傳說故事,山神河神們聚會碰了面你都抬不起頭跟人家打招呼。

山上景色極美,古樹繁花,珍鳥奇獸,越往山上走越是涼快,靈氣也越盛,走到山巔到了落冰湖畔,好似美人手心裡捧著一塊晶瑩剔透的天然冰魄。

「哇,這麼美的地方竟然沒有人住,若能在這裡住幾百年,小爺連神仙都不要做了!」游兒大呼小叫,甩了木屐,一頭扎進水中泡了個涼透,鑽出水面痛快地甩耳朵。

幽曇對他溫溫柔柔地說:「你好好玩,我們收拾行李。」一轉頭就對白寒露說他的壞話,「小白,你真可憐,收了個僕人除了吃玩和添麻煩以外什麼都不會。」

白寒露誠心誠意地說:「是的,你比他強些,你除了吃玩和添麻煩之外還偷看我洗澡。」

幽曇無辜地指著他脖子上露出的彼岸花的圖騰說:「吾輩是想看長溪好些了沒有啊。」幾個月前在浮屠塔內,長溪耗盡微薄的法力附了白寒露的身體後,雖救了他們,卻一直都在沉睡。

白寒露一臉不加修飾的鄙視:「你除了吃玩和添麻煩之外還偷看我和長溪洗澡。」

「那下次吾輩洗澡,你們倆再看回來好了。」

「我有潔癖,不想看到髒東西。」

「胡說!吾輩很香很乾凈!」

話不投機半句多,白寒露懶得理他了,將已經干成一把柴火的竹仙從袖裡乾坤袋裡拿出來,泡進落冰湖裡。湖中的水一下子被吸走了大半。幽曇施了隔空轉移的法術從蓬萊仙島「借」了一座三層高的空木屋,等到他們離開時再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此時蓬萊仙島的童子一回頭看到木屋不見了,嚇得魂飛魄散,邊跑邊喊,師父,不好啦,曬鹹魚的木房不見啦!)

木屋大約是年久失修,有股子咸腥的怪味,等他們收拾完,太陽已經西斜了,靜幽幽的湖面上淡淡的金光轉成銀色,又碎成點點的星芒。

游兒從湖裡抓了些魚,於是晚飯做了烤魚。

「喂,外鄉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年,背著碩大的斗笠,拿著魚叉,氣急敗壞地嚷道:「你們怎麼還不下山,不要命了嗎?」

幽曇是最老實的,點點頭,「要的。」

「要命的話就趕緊下山!」少年脾氣暴躁,跟只沒開化的野猴子似的扯著嗓子吼,「就你們幾個都不夠給水妖塞牙縫的!」

白寒露原本就有些奇怪,這湖水靈氣充盈,是個極好的修行之所,沒沾惹半分污濁和妖氣。湖裡的魚又肥又多,卻不見半個漁民來。聽這少年言辭鑿鑿說什麼水妖,白寒露來了興趣,問:「誰告訴你這湖中有水妖的?」

「還用誰告訴我嗎?你去山下的村裡打聽一下,誰不知道這湖裡有水妖的?不少人都被水妖的歌聲迷惑跳進湖裡,連屍體都打撈不到,肯定是被啃得渣渣都不剩啦。」入夜這山頂就涼透了,少年搓了搓肩膀,打了個噴嚏,「看你們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還是趕緊回家吧。」

白寒露伸出纖纖玉指,勉為其難地往那座木屋一指,「我們連屋子都備好了,暑天不過是斷然不會走的,你去山下同那些村民說,若有水妖,我捉了就是了,以後你們大可以放心來捕魚。」

「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少年抹著大鼻涕,一臉的鄙視,「你們趕緊下山,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們啊,這湖裡的水妖可是夜裡出沒的……」

突然,平靜如鏡的水面上「嘩」地鑽出個水淋淋的腦袋,黑漆漆的長髮漂在水面上,發出「嗬嗬」的古怪的喘息聲,「……在下聞到了肉味……肉……給在下肉……」原本還碎碎念個不停的少年,愣了片刻,突然怪叫一聲拎起魚叉鬼哭狼嚎地邊跑邊喊,「水妖吃人啦,水妖吃人啦!」

竹仙也從水裡爬出來,撥開頭髮露出瑩白的臉,身手敏捷地搶到架子上最後一條烤魚。游兒動作慢了一步,氣得撲上去與竹仙爭搶打作一團。

半晌,小妖怪趴在地上挺屍,大妖怪心滿意足地剔牙,慢悠悠地問:「對了,在下剛才聽說有水妖,在哪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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