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麒麟 第三節

【風麒麟,皇族守護神被困】

天界八方的仙鄉,極北之處是麒麟神族的屬地麒麟谷。

西海龍宮與麒麟族交好,六公主是麒麟谷的常客,有時住個三兩月也是常事。稍稍打聽過西海小六的人都知道,她被父母慣壞了,脾氣驕縱囂張,跟在身邊伺候的兩三年要換一茬,不是傷了就是殘了,沒什麼好下場。老龜精與那些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小精怪不同,仗著殼子厚,一被打就哭,便在西海小六身邊撐了下來。每次去麒麟谷六公主都帶著他,麒麟莫嗔每次見他挨打都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好似天大的樂子,不愧是和西海小六從小廝混到大的閨中密友。

麒麟從來都是最專情,輕易不言愛,愛上了那便是生生世世至死不渝。不過也是最冷情,即使你將他愛到極致為他而死,他也懶得低頭看你一眼。所以西海小六每次盛裝打扮去「經過」那片梨園「順便」踢門進去看看那個沒長舌頭的小子死了沒,明明激動得紅透了臉還鼻孔朝天態度囂張,吃幾個水淋淋的白眼仁也是正常的。

當然西海小六也不是好惹的,在心上人那裡吃了虧就要從旁討回來,於是老龜精就倒了血霉,站得近了被主子拉過去劈頭就打。挨打這種事挨慣了也就成了習慣,那個只會翻白眼仁的小子那日卻古怪地盯了西海小六半晌說:「你要是嫌他笨,就留給我,我正愁沒人幫我除草呢。」

於是老龜精就這樣扛著鋤頭成了麒麟谷梨園的老農,變成了杜蘅的僕人。

杜蘅在凡間是一種熏香的名字,什麼東西染上了凡間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杜蘅在麒麟神族裡並不受重視,他脊上生雙翼還是風麒麟,比起能御水御火的族人,御風顯然是更加上不得檯面的本事。而且杜蘅本身更是個怪胎,跟人同食都是一臉嫌惡,看人習慣性斜著眼,誰都不愛搭理,可惜了那皎如玉樹的風姿。

他只有家主著急,怕他這樣下去憋出毛病來,有一日把他叫到跟前說:「你也不小了,整日在谷里待著能有什麼出息,凡間的雁丘的女皇只有三年壽命了,你去挑個順眼的新主守護她一世便回來,以後也好給你在天界安排點差使。」

杜蘅除了父親就只聽家主的話,便問:「那我要挑誰做新主?」

家主摸了摸下巴,按照自己的原則如實說:「找個長得好看的吧。」

事實上杜蘅從未去過凡間,因為莫嗔姐姐對他說過,凡間啊,都是污穢之地,骯髒的要命呢。他問,凡間最髒的是什麼?莫嗔想了想說,是人心,隔著肚皮臭不可聞。他厭惡異常地問:那就沒幹凈的東西嗎?莫嗔笑道,有的,叫玲瓏心,可惜可遇不可求。

杜蘅是個有潔癖的,從此對凡間斷了念想。

不過這次去凡間是公差,他在雲頭上往下一望,沒有青山綠水十里梨花,雁丘的領土上一望無際的黃沙,烈日當空塵土飛揚。莫嗔說得沒錯,凡間果真是污穢貧瘠之地。

他轉頭對老龜精說:「你回去吧,不過是幾十年,倒也不難熬。」

老龜精恭敬地搖頭,「小人去西海泡兩日,而後來這裡找您。」

杜蘅點頭,「隨你高興罷。」

與老僕分別後杜蘅一個人去了雁丘皇宮,是黃昏,夕陽流金的霞光落在太學院里,他撥開鮮綠的竹枝,看見穿著白色宮裝的大姑娘握著綠宮裝小姑娘的手在寫字,那個畫面說不出的美。

那是十七歲的長公主青萱和十二歲的三公主將離。

自打杜蘅記事以來父母便分開了,父親被派守極西的仙洲,母親去了西方侍奉佛祖蓮座前,只剩下了他。他與同齡人合不來,就在家主的照顧下孤零零地長大了。偶爾在書頁上看到「手足情深」這樣的字眼,也想不出是什麼樣的情形,直到現在才明白了。

青萱與性子驕縱的二公主青荷不同,青荷仗著自己的父親是皇夫,祖父家地位顯赫,見不得青萱處處照顧將離,常嫌惡地問她:「皇姐為什麼總護著這個賤種,她從上到下也就這張臉有用,若是送去其他國聯姻倒是能長我雁丘地臉面。」

青萱呵斥她:「休得胡說,若是讓母皇聽到不打爛你的嘴。」

青荷氣得要命,將縮在青萱身邊的將離扯過來,一巴掌扇下去,「本公主不僅要罵還要打她!皇姐儘管去告訴母皇啊,看母皇會不會因為這個賤種降罪於我!」

類似這樣的戲碼幾乎隔上幾天就會上演一遍,青萱雖愛護將離,可她總不能十二個時辰都跟著她,所以她身上的大傷小傷從沒斷過。伺候她的宮女們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叫三公主出身不好呢?不過將離從不告狀,自己回去抹點化瘀的藥膏便像沒事人一樣。好幾次杜蘅趴到她的臉上想看看這小東西哭了沒,可她的眼睛裡永遠是一潭純凈的碧波,好似能看見自己似的。

其實……做守護神真的是一件很寂寞很無聊的事。

杜蘅不喜歡住皇族供奉麒麟圖騰的神殿,每日就睡在將離的床上,因為將離在沒人的時候總是自言自語。這個小孩上輩子怕是啞巴,所以這輩子有說不完的話。杜蘅從小都喜歡一個人待著,來到凡間卻喜歡聽人說話,這樣讓他覺得反間的幾十年沒那麼難熬。

偶爾杜蘅會想到莫嗔的話,人心,隔著一層肚皮臭不可聞。

他心想,鬼話。

直到有一天,他恍惚中感覺到有柔軟的指頭擦過自己的雙唇,他先是聞到強烈的血腥味而後胸膛里刺痛,靈魂似乎被一根細細的線捆住,他越掙扎越緊,睜開雙眼正對上將離那雙興高采烈的祖母綠的眸子。在意識喪失的瞬間,杜蘅恍然大悟,原來她一直是能看見他的。

再次醒來守在他身邊的是青萱,杜蘅試圖衝破靈魂的束縛,卻發覺那條血線已經勒進了靈魂里,他無法催動法力,已經和凡人沒什麼不同了。

「不要恨將離,她年紀小不懂事只想留住你……」青萱急急地說,「我已經教訓過她了,還請麒麟神您不要怪罪於她。」

自己怪罪不怪罪有什麼關係,躺在床上看了會兒帳頂,張口問:「她一直能看見我?」

「將離好像從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你不怕我?」

青萱反問:「你是我雁丘地麒麟守護神,我為何要怕你?」

也是,杜蘅想,他是來做守護神的,又不是來害人的。家主只說讓他守護未來女帝,也沒說若是被要守護的人加害了要怎麼辦。他思來想去也沒個主意,不過現在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總比每天連個說話的都沒有好一些。

不過他的確厭惡將離,才十三歲的孩子為何有那麼重的心機,用自己的血來養百種毒蟲碾碎後淬在他的唇上。這種凡間邪惡的鎖魂之術,她竟能用得那麼熟練。

「如今我這個樣子有能奈她如何?算了,我不追究,也不想再理她。」

杜蘅擦了擦嘴唇,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骯髒可惡的東西。

青萱舒了口氣,眼睛溫柔地眯了起來。這個溫柔端莊得像一朵白雲的女子已經溫暖了他的心。

她說:「你可以叫我青萱。」

杜蘅正視她:「我叫杜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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