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寒露 第五節

「許了的承諾就像那天邊的雲,湖上的霧,地上的一抔黃土。摸不著,看不清,也不值錢。」

再想起來,好似已是上輩子的事。

兩襲白衣,青春年少,出門成雙,形影不離。

白清明摸了摸額角,又想起昨夜在城南遇見的地縛靈。叫落英。是山谷里的一株桃樹。哪個妖精不懷春,遇見白寒露那樣山明水秀的俊雅男子痴迷也不奇怪。只是——

她並不是妖,上輩子是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人。

柳非銀在門口就看見他家老闆歪在榻上,緊蹙著兩道斜飛入鬢的眉,不知道愁什麼。昨夜他睡著後不知道老闆什麼時候出的門,回來帶著滿身的涼,還有若隱若現的白梅香。是女人的脂粉味。

「這城南花街上多了個什麼天仙絕色,竟把白老闆迷成這樣?」 「柳大公子的花酒喝了幾缸,倒是什麼天仙絕色都能遇見,下次也帶我去見識見識罷。」

「白老闆開竅得也晚了些,今天城南花街死了人,暗香院接不了生意。」柳非銀嘆了口氣,「死得真慘啊,全身只剩下一層血皮兒覆著白骨,我娘那好事的都來了,她破的案比我闖的禍都多,說是地上連個腳印都沒看見。我看風臨城八成又鬧妖怪了,咱這生意該好起來了。」

生意人當然關心的是生意,死了再轉世就是了,所以白清明那面無表情的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有時他真的不明白這個人,你說他不貪財吧,見了金子臉上的笑容讓母貓都發春。你若說他貪財吧,都說白老闆的黑店進去能脫層皮,卻從沒人埋怨他。

有不少女鬼聽見他的名字就臉紅心跳,嘴上肉麻麻地稱:「唉,那個冤家眼中的陰鬱,瞧著就叫奴家好生心疼。」柳非銀嘴角又抽了抽,好一個冤家,真是能麻得全城的人都不用吃晚飯。

入夜又是靜得發怵,白清明又披了衣服,拎著盞燈籠出門。還是城南的花街,晚上又是夜夜笙歌。他繞進旁邊的巷子,破院的廢井上,落英聽見腳步聲回頭莞爾一笑。

「寒露,你來啦。」 「落英姑娘,我說了,你可以叫我清明。」 落英腳尖一點飄起來,穩穩地坐在牆頭上。白清明也縱身坐在她身邊,身後便是燈火通明的暗香院。

「哼,少騙我,我知道白清明是你最討厭的那個師弟。你忘了我也沒關係,我只想這樣跟你說說話就好了。」落英指著身後的巷子說,「你不知道吧,昨天你走後,這裡死了一個男人,好像剛考上秀才來的,被挖凈了血肉,嘖嘖,真慘。」

白清明點了點頭,笑著說:「那可真是慘。」

「可惜你昨天沒看見呢,用指甲劃開皮肉,挑開一條縫兒整個兒把肉挖出來。」落英興高采烈,「寒露,你可是狼人,你應該喜歡人的血肉的吧?嗯?」

白清明皺了眉,不知道這地縛靈為何在此,為何會把他錯當成白寒露。畢竟兩個人長相完全不同。既然她是死在這口廢井裡,那麼她根本不可能認識白寒露。因為那個人從來沒有來過風臨城。

這個落英就好像是一個提線木偶,在暗處控制機關的,到底是誰?

白清明正想著,見有個男子走進花街,一襲紫衫風雅至極。他沒進暗香院,只是一直走進來,到了沒有燈影的暗處。是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文清予。

落英像個調皮的孩子,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跳下牆頭,白紗飄飄黑髮如瀑,一個地縛靈竟然也能宛若天人。 「文公子,奴家在這裡。」

「落英姑娘。」文清予走過來施了個禮,根本沒抬頭往牆頭看,笑得溫存,「讓姑娘久等了,是趁家裡人都睡了才跑出來的。」

原來是深夜與情人私會來了,白清明翻了個白眼。不知道這落英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過心裡猜得也八九不離十。果然落英斜眼看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露出嗜血的模樣來。

「文公子,你當真喜歡奴家嗎?」 「嗯。」 「有多喜歡?願意為我死嗎?」

「為了落英你,死有何懼。」文清予說完情難自禁一把擁住眼前的人,「落英,你就跟了我吧,我會好生待你的。」

許了金銀還能富貴一生,許了的承諾就像那天邊的雲,湖上的霧,地上的一抔黃土。摸不著,看不清,也不值錢。

落英也擁住他,用談論天氣般的淡淡口氣說:「那就為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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