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近三月,終於抵達滄都,時日已臨近春節。與上次我與雲崢進京時不同,那次因為要視察沿江各地的產業,所以那船走走停停,一路耽擱。這次扶靈回鄉,除了要補充船上的給養時才在沿江的州府碼頭停一下,其餘的行程就沒怎麼耽誤過。迎靈柩的隊伍不比出殯時差多少,是早前幾日便飛鴿傳書通知了雲德抵達日期的,雲德的回書言一切都準備妥當,到了一看果然不假,一切事宜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進行。司天台監正測算的下葬期是來年正月十九,所以老爺子的靈柩迎回來,也得停在府中,等過完春節,到了日子才能下葬。
因為有喪事要準備,今年春節倒是可以一切從簡。葬禮完了,就是一年丁憂期。緊鑼密鼓地累了半年,也不能趁守喪的時候好好歇歇,又要理清「雲裳坊」的發展思路了。「雲裳坊」以前一直是堂叔公雲崇嶺任執事,他的經營手法和觀念與我有很大的不同,丁憂期間我不能到各地巡視產業,而古代的交通條件也不可能把各地的掌柜弄到一起來培訓,丟下鋪子不管,所以目前只能先把滄都總店作為試點,改革經營模式。這些事我不能一直指望安遠兮,他丁憂期滿就要歸京任職,以後生意上的事兒只能落到我一個人肩上,把總店親力親為試點成功了,才能推廣到全國分店去。好在如今我只需把精力放到「雲裳坊」上,暫時差個得力助手倒也不懼,可以趁安遠兮還在的時候慢慢找。這事兒整一年,又要準備歸京給諾兒受封和安遠兮赴職的事了,如此算來,這連續兩年的工作,都排得滿滿當當。
我嘆了口氣,如果不是諾兒要受封,我是不願意這樣辛苦奔波的,可聖旨擺在那裡,又不能抗旨不遵。好在現在侯府對皇帝終於不存在什麼威脅,我也不用像以前那樣一提起回京就戰戰兢兢、提心弔膽。等回了京師,差不多是清明時節,正好去玉雪山給雲崢掃墓,還可以在傲雪山莊住一段時間。之前在路上我已經收到皇帝大婚的消息,聽說皇帝立了汝南周家的千金周婉韻為後,倒是出人意料,這位周小姐與想容是同屆的秀女,與她一樣是被皇帝上記名留牌卻遲遲未晉封,沒想到一晉就是皇后。再一想也屬意料之中,皇帝剛剛才把權力收回來,自是不願意再培養出像鳳家那樣手握兵權的外戚和景王那樣結黨營私的權臣。汝南周家雖也是百年世家,卻是世代書香,家族先後出過五位宰相,每一位都是善始善終,無一人因朋黨被皇帝搞下課,極擅中庸之道。這樣的家族教出的女兒,做皇后最恰當不過了。皇帝大婚,普天同慶,後宮也大肆晉封,原先大熱門的後位競爭者雲貴嬪雖然落選,不過聽說皇帝對她聖眷不衰,還被晉為昭儀,現下寵冠六宮。有時候我在想,如果不是當初我在太后面前毀了想容的前程,也許她未必不能坐上皇后的寶座。
天馬行金家答應了侯府的提親,等安遠兮丁憂期滿,便可準備辦理喜事。本來遇到老爺子突然辭世和雲家分家這些事,對安遠兮的婚事會稍有影響的,好在安遠兮又得了個官職,金家把女兒嫁過來,也不算虧。自從對安遠兮心存疑慮之後,我們之間又隔起一道隱形的牆,我不是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但他似乎很忙,在船上的日子,他經常關在自己的艙房裡,我請他調查楚殤的生死,似乎真的難住了他,令他失措吧?我知道他還一直在查那隻束竹紫砂壺的事,沒有催逼他給我答案,再加上我自己也忙著清算「雲裳坊」的賬務,這一路上幾乎沒有與安遠兮交談的機會。
侯府有雲德提前回來打理,入住得倒也順當。安頓好老爺子的靈柩,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我喚來雲德:「老夫人是不是還住在那間院子?你帶我去看她。」
老夫人即雲崢的母親白玉瑾,老爺子辭世後,她的身份自然也提了級,我注意到雲德他們開始呼我為「夫人」,沒再加那個「少」字,才意識到這一點。白玉瑾發瘋之後被關在了自己那間院子里,本來對於她我並無多大好感,但了解到當年那些事之後,覺得她實在是個可憐的女人。不管怎麼說,她到底是雲崢的母親,我應該好好孝順她的。
「是。」雲德點頭,給我在前面帶路。我一邊走,一邊問:「老夫人的身體好不好?那病有起色嗎?」
「老夫人身體還好,那病比起以前要鬆緩些了。」雲德道,想了想,又道,「溫和多了,也不再怕人,老躲在屋裡,不過還是會常常認錯人,她老把年少爺認成崢少爺。」
我停下腳步,蹙起眉:「年少榮經常去看老夫人嗎?」那對母子一直住在滄都侯府,當年雲崢雖然懲戒了年少榮,但並沒有讓他母子二人搬走。我嫁給雲崢後到赴京前一直住在「籬芳別院」,跟這對母子根本見不著面,也沒多作糾纏,這會兒雲德不提,我都快把他給忘了。
「也不是經常。」雲德低聲道,「但年夫人去看老夫人的時候總會帶上他。」
明白了,我點了點頭,心中瞭然。踏進老夫人院里,見院子拾掇得倒是清爽乾淨,下人們見了我紛紛行禮,踏進屋子,屋裡也很整潔,沒有異味,心中很滿意,看來沒有人因為老夫人的瘋症而薄待她。老夫人房裡還有其他人,正是年少榮母子,此際那年少榮的手正被老夫人握在手裡,嘴裡念道:「崢兒又瘦了,這個月例診是不是很痛?」
我身子僵了僵。看到我,年少榮母子趕緊站起來,老夫人見了我,眉頭一蹙:「你是誰?怎麼不通報就進來了?」
她比我兩年前見到她的時候要顯老一些,不過氣色和精神看起來都還不錯。我走到她身前福了福:「婆婆。」
她驚訝地看著我:「你怎麼叫我婆婆?我很老嗎?」
我微微一笑:「婆婆,我是雲崢的妻子,您的兒媳婦。」
「崢兒,你娶媳婦兒了?啥時候的事兒?」老夫人天真地看向年少榮,我只覺得頭頂一群烏鴉飛過,哭笑不得。看向年少榮,見他自我進來之後便一直垂著眼瞼,我淡淡地道:「你們先出去吧。」
年少榮將手從老夫人手裡抽出去,當著我的面,倒不敢自認是雲崢,只道:「姨娘,少榮告退。」
「崢兒,崢兒……」老夫人見他出去,鬧起來。我趕緊抓住她的手:「婆婆,雲崢在京城呢,他不是雲崢,是你侄子年少榮。」
其實換個人,讓老夫人這樣錯認成雲崢,我也會由著她的,不過那個人是年少榮,我心裡就格外不舒服。他因為企圖強暴我被雲崢閹了,就算是被錯認也是不配的。年少榮心裡肯定對我恨極,我注意到他離開時,眼裡那一絲仇恨怨毒。與這樣的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恐怕日後難免會生出是非,當下心中決定,待尋個機會,將他母子二人請出侯府單住比較好。
「崢兒在京城?」老夫人茫然地看著我,「你真是崢兒的媳婦兒?」
「我是。」我坐到她身旁,笑道,「婆婆,雲崢在京里處理事兒回不來,讓我先回來看你。」我見她神志雖然混亂,但卻不像剛發瘋時那樣縮在屋角尖叫,不準人近身,心中略安,本來應該讓老夫人見見孫子的,不過我得先看看她目前的精神狀況會不會嚇到諾兒。
「哦。」老夫人聽了,倒也不鬧了,「誰在照顧他呀?崢兒身子不好,別讓他累著了……」
我心中一酸:「婆婆,雲崢的病已經好了,以後都不用例診了。」
「真的?」老夫人轉頭看我,高興地道,「真的嗎?」
「真的……」我的淚差點掉下來,「雲崢以後,都不會再受病苦。」
「那這是好事兒呀,你哭喪著臉幹什麼?你不想崢兒病好嗎?」老夫人不高興地道,隨即起身在屋裡轉起來,「崢兒病好了,我要給他買桂花糕……」
「婆婆?」我怔了怔,跟著起身,只聽到她旁若無人地翻箱倒櫃,嘴裡念叨著:「崢兒要吃桂花糕,睛兒,我的錢袋呢?我的錢袋放在哪裡?」
老夫人的貼身丫鬟趕緊跑過來,拿了一個繡花錢袋遞過來,她一把抓在手裡,倒出裡面的銅板,坐到軟榻上數起來,也不再理人。雲德見我怔怔地看著她,低聲道:「老夫人的病就是這樣,每天都會念一陣崢少爺,然後一會兒就不記得之前說過些什麼了……」
我點了點頭,心中黯然。她其實是很愛雲崢的吧?否則不會瘋了還記著這個兒子,成天念叨。可惜雲崢在生的時候,他們母子沒能打開心結,好好相處。在知道過去發生的那些事之後,我對她一點兒也怨恨不起來,沒有做過母親的人,永遠不知道孩子對母親意味著什麼,不會明白當一個母親被人逼到絕路時會有多狠。當初她看到雲崢被人傷害時,會氣到殺人,跟我看到諾兒被人羞辱時,氣到殺人,沒有什麼不同,我如今亦能深刻地體會她當時的心情。
「好好照顧老夫人。」我轉過頭,她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現在還不宜讓諾兒見她,過段時間看看再說。
安定下來之後,我帶了小紅巡了一下「天錦繡」和火鍋店的生意。小紅走之前提拔的幾個掌柜看上去還不錯,精明強幹,把幾家店子打理得有條不紊。我讓小紅把精力放到了綉庄和火鍋店上,每日讓她帶冥焰去綉庄學習怎麼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