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囑咐老爺子房裡的下人好生侍候著,時刻關注老爺子的病情。初時對雲修所說的新大陸,是真的起了一絲好奇心,但後來聽到老爺子的交代,心裡莫名地堵得慌,也提不起心思找雲修細問詳情了。其實我對老爺子說的避禍什麼的,不是很在意,如果雲家真的用了化整為零的法子,對皇帝的威脅盡除,還有什麼禍事可言?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就真的好嗎?至少在天曌國,我還可以就近地守著雲崢。
「大嫂!」安遠兮默默跟在我身後,出了院子才喚了一聲。我停下腳步,轉身看他,他蹙著眉,「你怎麼穿成這樣?」
這才驚覺自己還是一身男裝,剛剛回府沒來得及換就去了老爺子房裡,一屋子人自是看見了的,好在老爺子沒多問。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想起昨夜聽來的那番話,抿緊了唇。他見我只是端端地望著他的臉,反倒怔一下,不自在地伸手摸了一下臉,「怎麼了?」
「小叔,我給你定下了金家的千金。」我的話剛出口,安遠兮的臉便僵住了。垂下眼瞼,我輕聲道:「你早些娶親,爺爺才會安心。」
他的臉上頓時冷得沒有任何錶情,看著我的眼睛裡也沒有任何情緒。我平靜地與他對視著,半晌,安遠兮的唇角微微一動:「一切但憑大嫂做主。」
心中微微一抽,那種發堵的感覺又湧上來。安遠兮退了一步,「我不打擾大嫂了。」言畢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我的視線。我吸了口氣,轉過頭,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行去。只能這樣了,安遠兮,我們不能停止各自的腳步,兩條相交的線,即便是短暫地相交了,只要繼續前行,也會越行越遠。只能這樣了。
老爺子病了,晚膳不可能再跟我們一起吃,我和諾兒在自己房裡用了膳,帶了他去看老爺子。進了房,見安遠兮也去了,老爺子剛喝了葯,晚膳只吃了一碗燕窩便沒有胃口。他倚在床頭逗著諾兒,錦兒端了茶過來,梓兒在我和安遠兮面前一人奉了一杯,錦兒端了一杯遞給老爺子。我蹙了蹙眉,「爺爺你剛喝了葯,還是少飲點茶吧,茶到底是解藥性的。」
錦兒抬頭了我一眼,遞茶杯的手遲疑起來,老爺子笑著接過茶杯道:「不礙事,這甘藍香屈我喝了幾十年了,一日不喝反倒有些不慣。」
我也不好說了,端起了自己那杯秀山銀針。雲崢故去之後,我只喝這一種茶,通過這些犯傻的做法,來懷念雲崢的一切。老爺子這司茶的小童錦兒極是細心,每次奉茶都是按我們各自的喜好來的。老爺子是甘藍香屈,我是秀山銀針,安遠兮是眉山毛峰,茶具也是按茶葉各自的屬性配的。比如我的秀山銀針用的白瓷杯,將那葉片一根根地立於水中的形態完全展現出來;安遠兮則是用的紫砂盞,能完全釋放眉山毛峰的清香。說起來安遠兮以前喝茶不怎麼講究的,對茶葉也沒有特別的嗜好,入得了口就行了,可進了侯府之後便只喝極品眉山毛峰了,財富真是容易滋生腐敗啊。
「還是錦兒泡的茶好喝。」我喝了一口茶,笑道,「我若是爺爺,也要天天在茶水裡泡著了。」
錦兒聽了表揚,笑眯了眼。老爺子也點點頭,笑道:「是啊,這甘藍香屈,換個人泡出來,就是差點兒味道,怎麼都不及錦兒的手藝。」
「那是侯爺的茶具好。」錦兒乖巧伶俐地道。梓兒笑道:「侯爺這把束竹紫砂壺,是制壺名手諸石竹的收山之作,千金都求不來,泡出的茶自是比別的茶具更勝一籌。」
老爺子那把束竹紫砂壺我見過,算是他的心頭之愛。據說是當世聞名的制壺大家諸石竹最得意的作品。那諸石竹製作態度嚴謹,每制一壺,都要自己滿意才肯出手,他性子孤傲,晚年已經甚少親自製壺,每年僅制一把,所以他制的壺曾經哄抬到上千兩銀子的高價。老爺子手中這把壺更是價值非凡,是諸石竹製作的最後一把壺,製成不久就去世了,留下的遺言是要這把壺陪葬的,老爺子用了千兩黃金才向他的家人買下來。我其實並不覺得那壺有多特別,還不是跟其他的束竹壺一樣,都是以捆在一起的圓竹為壺身,外加一條竹索作箍,除了制技精深一點兒,實在看不出這樣一把壺能值千兩黃金,看來自己還真不是善茶之人。
喝完茶,又陪了老爺子一會兒,我見他已面有倦色,不想擾他休息,和安遠兮退出來,自是無話,各自回房。次日天色剛亮,我被房外一陣喧鬧驚醒剛剛掀了被子準備下床,小紅已急急忙忙地跑進來,臉色蒼白地道:「姐姐,侯爺去了……」
「什麼?」我一把抓住她,「你說什麼?」
「侯爺去了,德管事剛剛來說的,還在外面候著。」小紅的眼圈紅了。我身子晃了一下,差點跌倒在地上,小紅趕緊扶著我,哭道:「姐姐你別急……」
「怎麼會?爺爺的病情不是緩過來了嗎?昨兒晚上我見他還好好的……」我不可置信地低喃,搖著頭道,「怎麼可能……」
「姐姐……」小紅難過地哭出聲來。我推開她,拔腿往門外跑,雲德站在房外,滿臉是淚,見我出來,哭著跪到地上:「少夫人,侯爺他……去了……」
我身子一軟,腦子頓時空了。小紅衝上來扶緊我,哭道:「姐姐……」
「爺爺……」我猛地推開她往外跑,「這不是真的,爺爺……」
明明昨晚還好好的,我們還在一起喝過茶、說過話,怎麼一夜之間,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我蓬頭垢面地衝進老爺子的院子,院里已是哭聲一片,小廝丫鬟們跪了一地。我全身發冷,身子頓時沒了力氣。「姐姐!」聞聲而來的冥焰一把扶緊我差點軟到地上的身子,我只覺得腳步重若千斤,冥焰扶著我一步一步走進房間,轉進內室,我看到雲修、安遠兮、錦兒和梓兒跪在老爺子床前,眼前有些眩暈。「少夫人!」除了安遠兮,其他人都含著淚出聲喚我,兩個小童哭得喘不過氣來。我直愣愣地看著床上那個直挺挺的精瘦身影,一步步走過去:「爺爺……」
撲倒在床邊,抓住他的手,我看著安詳地閉著雙目、臉色灰白的老爺子,嘶聲道:「爺爺……爺爺……」
他的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我只覺得那冰涼透過我的指尖傳到我的手臂,在周身流走了一圈兒,一直傳到心裡,將心凍透,「爺爺,你別睡了,你別嚇丫頭,爺爺……爺爺……」
「大嫂……」身後傳來安遠兮壓抑的聲音,我恍若未聞,轉過頭拉住冥焰,「冥焰,你快給爺爺施針,你快把爺爺救過來……」
「姐姐……」冥焰抓緊我的手臂,「你不要激動,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當心,侯爺他……是壽終正寢,你節哀順變……」
壽終正寢?我怔怔地看向床上的老爺子,想起從與他相識到我嫁入雲家之後的一幕幕,他對我縱有算計,縱使心機,也是在我所能承受的底線之內,而他對我的關心和照拂,也是實實在在的,我心中早把他當成了親人,把他當成了我在雲家安身立命的依靠,可是連他也離開我了,這雲家的天,塌了。
「爺爺……」心中不由得大慟,我握緊老爺子的手,終於痛哭出聲,「爺爺……爺爺……」
「少夫人節哀……」雲修噙著眼淚道,「侯爺這是喜喪,應該好好送他上路,您還要主持操辦後事,可不能傷了身子……」
「姐姐,修叔說得沒錯,侯爺這一去,要做的事可多了,你是雲家的當家主母,大家可都看著你呢……」冥焰在身旁低聲道。我抬眼看著老爺子安詳的面容,唇角似乎還帶著一絲放心的笑意。心中一酸,我伸手擦乾臉上的眼淚,是,我不能讓老爺子走得不安心,我要讓他知道,我能撐起雲家,我能照顧好諾兒。
鬆開老爺子的手,我站起來,轉身看著屋裡眾人:「把爺爺過世的消息上報朝廷,再安排人給二房和雲家散落各地的子侄報喪。修叔,你安排人給爺爺凈身易服。雲德,讓雲義安排搬鋪、布置靈堂,你打點一下棺槨和老爺子的貼身用品。遠兮……」我這才有空看了安遠兮一眼,他的臉上也帶著一抹哀痛之色。安遠兮,應該也是真心難過的吧?雖然他回雲府的時間只得兩年,可是老爺子是真心疼他的。一個真心疼愛自己的人永遠離開了,誰不會傷心難過呢?我噙著淚轉過臉:「小叔準備扶靈歸鄉的事吧。」
老爺子是不會葬在京城的,他的靈柩會運回滄都,葬到雲家祖墳,這也是老爺子的心愿。但循例會先在京城侯府布置靈堂,入殮,給朝廷官員祭拜,然後才會扶靈歸鄉,出殯、入土。以老爺子的身份,從六脈絕到葬入陵寢,要經過很多道繁雜的程序,日程也會拖得很長,而扶靈回鄉要準備的東西就更多,這麼遠的路程,光是屍身的防腐措施就很頭疼,好在老爺子的靈柩還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古人把身後殮葬看得很重,稍有條件的人家在生時就早早選好風水寶地,造好壽域,備好壽材,皇帝出遠門巡遊甚至會帶上自己的棺材一起走,根本沒有現代人對棺材的忌諱。雲家雖然沒有那麼誇張,可如果老爺子要在一個地方住很久,他的壽材也會隨後運到居住地的。現今老爺子院子里的東廂偏房,就停著他巨大的壽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