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絕勝篇 第六十七章 避禍

內亂平息,外患初定,皇帝大赦天下,減免賦稅兵役,為躲避戰亂離家逃難的流民大都還鄉安居,拖延數月的科考也進入了考試程序,舉國上下一片百廢待興、欣欣向榮的景象。然而,敏銳的老爺子卻嗅到了這欣欣向榮表象背後的危機,皇權在皇帝的謀划算計和外間陰差陽錯的介入中已經膨脹到極致,朝中再無可與之相抗衡之人,像雲家這樣的超級財閥,順理成章地會成為皇帝的下一個目標。

所以雲家對於朝廷提出的要求,竭盡所能地完成,湊軍費、出錢安置流民,只要皇帝開口,雲家就毫不含糊地出,一切只為了能從京師全身而退,安然返回滄都。老爺子前些日子已經上疏請旨,不過上請的奏摺被皇帝壓了下來,以朝廷還需要永樂侯襄助為由,一拖再拖。本來老爺子頂個爵位,卻不是要做實事的朝官,走哪裡去根本不用皇帝批准。有次我這樣疑惑地問老爺子,老爺子笑了笑,道:「這當兒皇上為著錢的事兒經常盯著雲家,想要平平安安離開還是得請道旨的。」

「他不至於吧……」我總是不肯相信皇帝會真向雲家動手,一路以來,我對他百般示好,不就是希望他對雲家存一念之仁。老爺子驀地抬眼看我,冷哼道:「不至於?他連親叔親弟都敢殺了,何況是與他毫無關係的外人!」

「景王謀朝篡位,本就該死!」我咬了咬唇,「九爺不是在軍營中失蹤的嗎,怎麼能說是皇上要殺他?而且之前皇上不是還要犒賞三軍,又言九王蒙冤受苦,召他回京撫恤嗎?」

「你去牢中見過景王,難道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情形?」老爺子反問道,「景王自是該死,不過,換個人做皇帝看到他那樣,還會堅持賜他鴆酒嗎?他連表面上的面子都不肯裝一裝,其心之冷硬,連景王都比不過他。」

我無法出聲了。景王處決前,皇帝准我去天牢看他,我有很多疑問想從他這個當事人嘴裡得到證實,比如為什麼給雲崢下降?比如他是否還與雲家二房有勾結?甚至比如當年他令人給楚殤下降,是不是真的?楚殤的死因,到底是因為我的陷害、皇帝的圍剿,還是他下的降毒?然而當我懷著滿腹的疑問去天牢時,看到的卻是一個神經錯亂的瘋子,從堂堂皇室貴胄變成一個庶民,從即將觸摸到龍椅的成功之路上摔下來淪為階下囚,景王承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打擊,關在獄中第二天就瘋了。若是別人,說不定為了顯示自己的仁德,會饒了景王一命,把他這樣關一輩子就算了,當初九王裝瘋,景王不就放過他了嗎?可皇帝只冷冷地說了一句:「我怎知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仍是將那鴆酒賜下去。

然而我並不認為皇帝做得不妥,景王與我有深仇大恨,就算是將他千刀萬剮,我也是不解恨的。皇帝淡淡一句話處置了景王,突然失了支撐我心力的仇恨,我反而覺得有些空虛,心裡空落落的。景王謀反,王府一干人等皆數獲罪,我也沒有半分心軟過,只向皇帝開口給玉竹討了個人情,免去她刺字為奴的命運,算是報她當年牢中解圍之恩。皇帝聽了,眼中帶著意味不明的神情,淡淡地道:「你倒有心,那這人你看該如何處置?」

說著讓人押了個人上來,正是宮變那日,羽林軍押出那個身著大內侍衛服的男子,他一身刑訊後的傷痕,被強行壓跪在地上,仍惡狠狠地瞪著我們。我詫異地看了皇帝一眼,不明所以地道:「皇上,臣妾不識得此人,也不知道他犯了何罪。」

「還記得兩年多前你在街上被人行刺嗎?」皇帝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那男子,寒聲道,「正是此人策謀的。」

「是他?」我吃了一驚,這才認真地打量起這個男人,搜索腦中的記憶。皇帝冷冷地道:「雷翼,你當初為何要派人行刺榮華夫人!」

「你既然查出是我乾的,還問什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那雷翼冷哼一聲,一臉無畏地道。我聽著他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昕過,再聽皇帝叫他雷翼,又著了一身侍衛裝,驀地想起那次在御花園看到小公主時,曾聽過一個侍衛喝止責罵她的宮女,那宮女似乎就是叫他「雷侍衛」。

「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的聲音。」我看著他,出聲道。雷翼反倒怔了一下,皇帝看著我,面帶詫色,「你見過他?」

「臣妾有次進宮見太后,在御花園看到一個宮女帶著小公主……」我遲疑了一下,這話又不太好說了,總不能明著跟皇帝說宮女都在欺負你女兒吧?沒想到我還在掂量該怎麼說這話,那雷翼已經激動地嚷起來:「我沒見過你,你胡說什麼……」

我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皇帝已經滿臉寒霜,「接著說。」

我咬了咬唇:「那宮女好像因為小公主的關係受了責罵,所以言語之間有些怨氣,我聽到這個雷侍衛呵斥那宮女,還讓她要好好侍候公主……」

皇帝冷冷地看著雷翼,輕嘲道:「雷翼,你很關心小公主嘛。小公主嘴裡念叨的『侍衛叔叔』,就是你吧?」

我微微一怔,侍衛叔叔?雷翼渾身一顫,皇帝淡淡地道:「朕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小公主?」

雷翼咬牙道:「皇上誤會了,公主是主子,罪臣對公主的關心皆是因為一片忠心……」

「雷翼!你當朕是傻瓜嗎?你都敢背叛朕,不忠於朕了,何至於要忠於小公主?」皇帝冷笑一聲,厲聲道,「因為你忠於的是她的母親!是德妃!是蔚相!」

這不是問句,是肯定句。雷翼臉色青白,全身顫抖。我從剛才皇上斥問他為何行刺我,已經聯想到他是德妃的人了,只是皇帝是如何把他揪出來的呢?

「當年榮華夫人遇刺,雲家的鐵衛查出刺客是宮中的大內侍衛,朕沒有聲張,就是不想打草驚蛇,朕安排蔚彤楓做大內侍衛,就是想讓他暗中查出誰是主謀,沒想到剛剛有了一點眉目,蔚彤楓卻意外身亡。」皇帝緩緩道出讓我吃驚不已的內幕,「不過有那點眉目已經夠了,德妃被打入冷宮,朕將小公主交給淑妃撫養卻不聞不問,為的就是要引出那個忠於蔚家,忠於她的人來!侍衛叔叔?哼!」

雷翼沉默不語,面色如紙。我卻越聽越是心驚,原來當初皇帝把蔚家大哥安排在宮裡做侍衛,就是要他暗中察探是誰指使大內侍衛來行刺我嗎?心中驟然一痛,蔚家大哥竟是因為這件事丟了性命。抬眼看著皇帝,竟似不認得眼前這人。德妃被打入冷宮,他應淑妃的要求順勢將小公主交給她撫養,卻從此之後不再踏入淑妃宮中一步,為的就是要讓淑妃對小公主心生怨憤,只要小公主日子不好過,必定會引出蔚相在宮中培植的暗樁。想來當初德妃企圖淹死我的時候,皇帝就已經開始懷疑她了,否則豈會如此目標明確地安排這些計畫?而最讓我心驚的是,為了引出這個暗樁,皇帝竟然可以利用淑妃,利用小公主,利用妻妾兒女,這樣的冷硬心腸,第一次讓我心生恐懼。

「朕早就開始懷疑你了,你若真是蔚相養的狗,他們一死,你一定會露出馬腳。」皇帝冷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沉得住氣,蔚相倒台竟沒有逼你現形,直到德妃被賜死,你才按捺不住。你倒是忠心,主人倒台了還思量著與景王合作為他們報仇,只可惜你跟錯了主子,你的忠心,也用錯了地方……」

看來皇帝說的句句屬實,那雷翼全身都軟了,硬是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皇帝驀地轉頭看我:「榮華夫人,當年你被大內侍衛行刺一事,朕今日算是給你一個交代,你想如何處置他?」

我吸了口氣,淡淡地道:「皇上言重了,他當年刺殺我,是奉命而為,從奴才的本分來說倒是無可厚非。臣妾認為他的錯失不在於此,而是暗中與景王勾結,欲圖對皇上不軌,所以這罪,還是由皇上來定才妥當。」

還記得我當時這樣回覆皇帝時,皇帝一臉震怒,寒聲讓人將那雷翼拖了下去,想來那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如今聽老爺子說到皇帝的心腸冷硬更勝景王,回想起當日那一幕,我硬生生抽了一口氣,竟是無法反駁。只聽得老爺子接著道:「鳳家軍無君命妄動三軍,早已犯了天子的大忌。但他們是以『清君側、除奸王』的名義起兵,皇上既扳倒景王說他謀逆,那鳳家軍妄動三軍,面子上也不能罰,還要賞,還要犒勞,還要撫慰。可雙方都明白私底下是怎麼回事兒,把九王召回京,明是安撫封賞,實則是軟禁,皇上不可能再相信老九。九王心裡非常明白這一點,他只要還有一點兒野心,就必不會乖乖聽話回京。」

「所以爺爺認為,九王的失蹤跟皇上有關?」我咬緊了唇,「因為九王不肯回京,所以暗中殺了他?」

「九王不歸京,正好給了皇上借口治他的罪,皇上為什麼要做暗殺這樣的蠢事?」老爺子搖了搖頭,嘆道,「皇上如今勢勝,佔盡天時、地利、人和,鳳家根本不可能與之硬拼對抗。鳳家明白這次的事皇帝不會善了,為了保全家族,犧牲掉九王在所難免,你忘了鳳太妃臨死前說的那句話了?」

「鳳家負我?」我的心一顫,「可是鳳太妃和九王不是鳳家的依持嗎……」

「你錯了,丫頭,不是鳳太妃和九王是鳳家的依持,是鳳家是鳳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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