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三日後為使臣餞行的國宴,景王在請貼上強調一定要準時赴宴,我計算著時間,換了衣服準備進宮,沒有按照禮儀穿戴朝服花冠,我只著了一身素袍,袍子是「天錦繡」最新出產和樣品,款式簡單大方,用料卻是頂級的冰蠶絲織就的雪錦,月牙兒白的緞面上織著玉蘭花的暗紋,彷彿流淌著熒光。頭髮僅用一支玉色溫潤的白玉蘭花簪在腦後綰成一個簡單的髻。眼睛半瞎之後,我的服飾盡量簡約,便是進宮也不例外,沒有那身繁重的衣飾壓身,覺得分外輕鬆。現在眼睛雖然已經好了,為了避免麻煩,我沒有大肆宣揚,這服飾還是照舊好了,省得倒讓人看出什麼來。
進了宮,領路的太監把我和小紅帶到御書房外,在路上我已經覺得十分奇怪,不是說有餞行宴么?難不成這宴會擺在御書房不成?這景王,真真大膽,皇帝和太后雖然都不在宮中,可這天下還不是他景王的,他就如此急不可待地把皇帝的御書房佔了,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小紅被宮人攔下,在庭院里等我。太監在殿外稟報了一聲,領我踏進御書房,又靜悄悄退了出去。景王坐在書桌後,手裡拿著一卷書,我微微欠了欠身:「監國大人有禮。」景王抬眼,見我進來,擱了書,笑道:「榮華夫人不用多禮,請坐!」
我坐到一側的椅子上,望著眼前這個害死雲崢的罪魁禍首,將滿腹仇恨死死壓在心裡,面上一臉平靜,看不出一絲異樣:「監國大人,怎麼這餞行宴取消了嗎?」
「沒有沒有,宴會還有一會兒才舉行。」景王笑道,「本五讓夫人提前半個時辰進宮,是有些事想在宴會之前跟夫人商談。」
我早知道這才是景王請我赴宴的目的,所以只是很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不出聲,既然是你找我,自然會把什麼事說出來的,我何需著急。景王見我反應平淡,笑了笑:「夫人不問本王何事么?」
「監國大人都把妾身找到這裡來了,我不問,大人就不說了?」我微微一笑。
「哈哈!夫人不愧為雲家的當家主母。鎮定沉著,有大家風範。」景王被我這樣搶白,哈哈一笑,也不動怒,嘆道:「最近市井中流傳著一些對詆毀夫人的污言穢語,用詞不堪。連本王聽了都十分生氣,夫人以一己弱質之身擔起家族重擔,個中辛酸,令人……」
他一開口便是示好,語氣城滿帶對造謠者的憤慨,表露著對我的同情,眼裡有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我已經篤定他是真的打算拉攏雲家了,國庫虛空,朝廷連平南方鹽禍的錢都是雲家出的。這當兒北疆又起戰事,戰事是最耗銀子的黑洞,他初掌兵權,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北疆平亂,必定想在此次戰亂中立下軍功,沒有錢,打什麼仗?
我心中越發篤定,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流言止於智者,妾身行得端,坐得正,不會將奸險小人的惡意中傷放在心上。」
「那是那是,夫人如此年少便當了家,家中的長輩必定有些不痛快,夫人不用將那些小事放在心上。」景王笑道。語氣莫測,看來我杖斃費姨娘的事已經傳開了,景王如果聰明,就會知道再提讓我下嫁烏雷一事,只會碰一鼻子灰,絕得不到半分好處,卻不知道他現在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和雲家進行利益交換?他可以給雲家許下什麼承諾?名,利?以雲家現在的地位,很難再上一步了,說實話,我還真有些好奇。
我笑了笑,也不說話,景王等了片刻,見我不回應,果然沉不住氣,開口道:「若是雲世子還在世,夫人必不會受這些委屈。還記得初見雲世子與夫人,直嘆這世上怎麼有如此郎才女貌的壁人,可惜天妒英才,雲世子那樣的驚才絕艷的人物,竟然……」
「王爺找妾身來,只是敘舊么?」我驀地打斷他的話,垂下眼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子卻微微輕顫起來,雲崢,他還有臉提雲崢,若不是他,雲崢何至於英年早逝?交疊著垂在的雙手握得死緊,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的肉里,竟不覺得痛。
「唉……本王只是覺得造化弄人,每每想起,也覺得十分感傷……」景王長嘆一聲,我卻感到他的眸光緊緊凝在我身上,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我身體的輕顫,臉色的變化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景王試探道:「夫人與雲世子伉儷情深,必定十分懷念世子吧?」
雲崢,雲崢……我只覺得心都要滴出血來,緊緊咬著唇,我閉了閉眼睛,平復心裡的抽痛,木然道:「縱是懷念感傷,也於事無補,妾身又能怎樣呢?」
景王微微一嘆,道:「是呵,人生的恨事,都不由自主。但是……」景王的眸光一轉,「未必就不可補救。」
我渾身一震,驀地抬頭:「監國大人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夫人若真是懷念雲世子,本王或許能幫夫人一解思憶之苦!」景王見我臉色大變,眼神中帶上幾分得色。我定定地看著他,語氣有一些顫抖:「妾身愚昧,不明白監國大人的意思,請大人明示?」
景王微微一笑,從書桌上捧起一個錦盒,走到我面前,放到茶几上:「夫人打開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打開錦盒,見墊在盒底的錦緞上躺著一面直徑約一尺長的圓形銅鏡,樣式平平無奇,並無特別之處。不禁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向景王:「監國大人,這是……」
景王笑道:「夫人,此鏡名為『太虛紀鏡』,是多年前一位仙長送予本王的心愛之物,這鏡不是凡物,若以自己的血啟動此鏡,便能在鏡中看到自己心系之人。」
我聞言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撫到鏡面上,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本王絕不打誑語,夫人若是不信,不妨一試。」景王從書桌上拿起一把小刀,遞到我手上,「夫人可取一滴指尖血,滴於鏡面之上,便可知本王所言虛實。」
我顫悠悠地接過,轉眸看向躺於錦盒中的銅鏡,這面鏡子,真的這麼神奇,能讓我見到心中最想見的人?一咬牙,毫不遲疑地左手食指上割開一道小口,殷紅的血珠立即湧出來,我將手指送到鏡前,血珠從我的手指滴到鏡面上,「叭」地一聲,發出低微的聲響,那滴血沾到鏡面,像滴進了泥土裡,稍時便無聲無息地滲入鏡中,不復蹤跡。鏡面頓時像石子投入水中產生的漣漪一般,一層一層地蕩漾開來,隨著漣漪的擴大,金黃的銅色鏡面消失了,鏡框之內一片虛空,隔著一層虛無飄渺的蒙蒙白霧,等到那白霧漸淡,一個清雅的人影出現在白霧當中,他的臉上帶著我記憶中的溫和笑容,輕聲地道:「葉兒……」
「雲崢……」我痴痴地看著他,眼淚從臉滑落,「真的是你……」
「是我……」他幽幽一嘆,撫過我臉上的淚:「傻丫頭,看到我不高興么?哭什麼……」
「我就是太高興了……」我伸手按住他停在我臉上的手,貪婪地看著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的容顏,看著他朦朧而深邃的眼眸,「雲崢,我好想你……」
「我也是……葉兒……」他深深地望著我,喃喃低語,「我也想你……」他的聲音低起來,射影漸來漸淡,白霧漸漸地掩過來,將他的射影擋住。「雲崢……」我心慌地抓緊他的手,他的手卻在我的指尖中變得透明,漸漸消失。「不要走,雲崢,雲崢……」我徒勞地想抓住他,可是白霧越來越濃,濃到我完全看不到他在哪裡,我獃獃地站在原地,淚,流了一臉,「雲崢……」
「榮華夫人!」耳邊突然響起景王的聲音,我抬眼一看,見他取了一方絲巾遞到我面前,「夫人請勿太過傷心。」
再轉頭看向那面鏡子,那鏡面已經恢複成銅鏡的模樣,靜靜地躺在錦盒之中。我怔怔地道:「怎麼會這樣?」
「此鏡是以鮮血為啟動之引,每次注入到鏡中的血越多,靈鏡啟動的時間便越長。」景王微笑著解釋道,「剛剛夫人的一滴血,只能維持這麼短的時間。」
「原來如此……」我擦了擦眼淚,目光又轉到那面銅鏡上,手情不自禁地撫摸上去,雲崢,只恨與你相見的時間太短了。景王拿來與雲家交換利益的籌碼便是這面鏡子么?沒想到他手上竟有這樣神奇的東西,竟然還能讓我再次見到你,再次觸摸到你……景王輕輕咳了一聲,我轉過頭。縮回手,垂睫道:「不好意思,妾身失禮了。」
「夫人對雲世子情深如許,本王甚是感動。」景王意味深長地道,「本王就將這面『太虛幻鏡』贈予夫人,請夫人笑納。」
「這……」我故意遲疑了一下,「這是監國大人的心愛之物,妾身怎好掠人之美?」
這面銅鏡果真是景王最終的法寶。榮華夫人憶夫成狂在京師已不是什麼新聞。景王在這個時候拿出這樣一件寶貝,是篤定我一定會要他這面鏡子。事實上,的確是,如果不給我這面太虛幻鏡,我也決定以後想方設法都會把它弄來,景王投我所好,想必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課,費了些心血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他今天無論開出什麼條件,只要那條件看起來太致上說得過去,我都會答應他的,因為在他勢力大盛的時候,答應與他合作才是一個家族族長合理的考慮,皇帝的後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