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燒水、燙杯、置茶。
易沉諳看來也是精於茶道的人,我見他嫻熟地將陶壺燙熱,置入茶葉,注以沸水,清香撲鼻而來。他安靜地將茶湯勻傾入細緻如玩具的小陶盅內,端了一杯放到我面前。
我端起陶盅,輕嗅茶香,淺淺地吮了一口:「秀山銀針?」
他淺淺一笑:「嫂夫人是識茶之人。」
「我哪懂。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說這茶『一杯曰品,二杯曰解渴,三杯就是飲驢』,我一直是飲驢之輩。」我笑了笑,端著陶盅在鼻子下面輕嗅著,「唯一識得的就是這陵安秀山產的秀山銀針了。」
這是雲崢最愛的茶,沉諳必是知道的,所以選了它。這種感覺真好,我是雲崢的妻子,他是雲崢的朋友,我們有可以一起懷念的人。
「茶是雅物,亦是俗物。只要喝得高興就好,外在的形式並不重要。」他端起陶盅,嗅了嗅茶香,輕聲道。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在寂將軍府外喝悶酒,他出現在這裡,已經說明一切,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他。心中已明了,他與賽姑娘相互有情,否則他不會守在將軍府外,那賽姑娘放棄愛人嫁給寂驚軍,又有什麼內情?縱然我有滿腹的疑問,但都不適合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我微笑道:「雲崢沒有跟我說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可以講給我聽嗎?」
他擱下茶盅,頓了半晌,娓娓講述了一個並不怎麼離奇的故事,出身高貴的豪門貴公子,在路上救下一個偷了別人饅頭被攤主毆打的小乞丐,結下一段長達十五年的友情。當然,小孩兒為何會變成乞丐,又怎麼習了一身醫術,怎麼擁有這不俗的氣質,怎麼又成了麵攤的老闆,卻不在他的講述範圍之內。我也不糾纏,只要能讓我了解到雲崢那些不為我所知的點點滴滴,童年的雲崢,少年的雲崢,青年的雲崢,一點一點地,填補我空了的心。
「原來,雲崢小時候也有這麼淘氣的一面。」我聽他講著雲崢幫他捉弄那些欺負他的人,把別人整得慘兮兮的時候,微笑起來。真好,真慶幸雲崢小時候還有這樣一個朋友,可以讓他暫時忘掉身體的病痛,還曾有過歡笑。
易沉諳抬眼看我,靜靜地道:「嫂夫人的眼睛,仍是看不清楚嗎?」
「不打緊的,只是有些模糊。」我笑了笑。沉諳搖了搖頭,嘆道:「這不是雲兄想看到的,嫂夫人是聰明人,請善待自己……」
他們都說我的眼睛早就好了,可是我也是真的看不清,難道真的是我自己不想看清嗎?我到底想怎麼樣呢?我心裡,為什麼拒絕看清這個世界?是恐懼嗎?因為怕失去,就讓自己變得可憐,這樣,所有人都會圍在你身邊,照顧你,讓你依賴,讓你理所當然地霸佔。是這種可恥的心態嗎?
發覺自己真的無法理直氣壯地回應沉諳,我微微苦笑。坐在馬車上,直到回到侯府,我也沒有為自己找到答案。下了車,望著侯府威嚴高聳的大門,心情驀然變得沉重,不管我願不願意看清這個世界,有些責任和義務,都是我沒有辦法逃避的。
進了大門,我讓小紅扶我去找傅先生,在庭院里碰到安遠兮,被他叫住:「大嫂!」
我停下腳步,他走過來,臉色有些凝重:「大嫂要搬到『舒園』住?」
「啊,是。」驀地想起早上出門時,跟家僕說把舒園整理出來,我要住到那裡去。主要還是昨晚被寂驚雲嚇了一跳,如果他真是中了邪,萬一深更半夜又跑來,做出一起比昨晚更奇怪的舉動,還不把人嚇死。
「怎麼住得好好的要搬到舒園去?」安遠兮追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我趕緊搖頭,「我最近有點頭疼,舒園清靜些。」
「是嗎?」安遠兮的語氣滿是懷疑,我趕緊點頭。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道:「若是有事,不要藏著,爺爺會擔心。」
「嗯,我知道。」我避開他的目光,對小紅道,「小紅,我們走吧。」
進到傅先生的小院子,看到他和冥焰在院子里擺弄一些石頭樹枝,看到我進來,冥焰跑過來,笑道:「姐姐你來啦,快看我擺的五行迷魂陣。」
我笑道:「又是什麼?」
「五行迷魂陣是奇門遁甲之術,如果人在陣中,就像進了迷宮一樣,師傅今天剛剛才教我的。」冥焰興奮地道,「師傅說我聰明,我剛剛已經成功布陣了。」
「就是這些石頭樹枝?」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啊,而且這些石頭樹枝都好小,人都遮不住,能迷魂嗎?
傅先生笑了笑:「少夫人可以進到陣中去試一試。」
我真是有些好奇,讓小紅扶我走過去,走到陣中,頓時像進入另一番天地,庭院消失了,眼前像是突然降了一場大霧,白茫茫一片,我和小紅試著走出去,可是怎麼走,彷彿前面都有一道牆阻擋著,我和小紅彷彿被困在一座枯井裡,根本無法脫身。
「冥焰。」我不信都不行了,「快放我出來。」
話音剛落,手就被冥焰抓住,他帶著我不知道怎麼轉了幾道彎,就脫離了迷霧般的困境,眼前仍是剛剛的庭院,剛剛被我懷疑的石頭樹枝零亂地擺了一地,看不出任何特別。
「姐姐,怎麼樣?沒騙你吧?」冥焰很得意。我心中一動,笑道:「冥焰真聰明,不如你幫我在舒園也擺個這種陣吧。」
「好呀。」冥焰一口答應,隨即又道,「姐姐在舒園擺陣做什麼?」
「你別管,照做就是了。」我怕寂驚雲晚上又來,不知道這陣能不能困住他?冥焰見我不答,也不追問,立即道:「那我現在就跟你去吧。」
「你去吧,我還要跟傅先生說點事兒。」我笑著看他走遠了,才對傅先生道,「傅先生,我有些事請教你。」
「進屋談吧。」傅先生轉身進屋。小紅扶我進去,等她退出房,我才道:「先生見多識廣,有沒有聽聞過一個人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性格大變,平時冷靜自製的人,變得易喜易悲,老是忘事,而且,晚上還會做出一些奇怪的,無意識的舉動,就好像夢遊一樣……」
「這種情況,應該是受了很嚴重的打擊,心智受損,才可能發生。」傅先生想了想,「我以前見過一個婦人,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懷上孩子,可是孩子生下來卻是死胎,大受刺激,晚上就會夢遊,跑到豬圈裡抱著小豬叫兒子。」
「不是的,傅先生。」我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是否知道,如果有人被人施了邪術,那人會不會有這些奇怪的徵兆?」
「邪術?」傅先生微微一怔,低頭細細思索,驀地,臉上帶上一絲驚色,「少夫人如何知道有這樣的邪術?」
「真有這樣的邪術?」我緊張地道,「先生能否詳細告之?」
「少夫人為何要知道這種邪術?」傅先生慎重地道。我遲疑了一下:「我最近發現一個朋友有這些反常的癥狀,而且我接近他的時候,我的黑龍玉會變熱示警。」
傅先生是知道我這塊蟠龍墨玉乃辟邪神器的,聽我這樣一說,臉色頓時變得凝重,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痛色,語氣竟然有一絲顫抖:「你說這塊蟠龍墨玉會示警?是什麼徵兆?」
「就是,玉突然變得很灼燙,就算我離開了,那玉的溫度也一直持續不退,要很久很久才會退熱。」我見傅先生的眼睛驀地睜大,唇角微微有些抽搐,心中不由得大為奇怪,何以傅先生的反應如此之大?
見他久久不語,臉色怪異,神情恍惚,我不由得出聲:「傅先生?」
「你的那個朋友是誰?」傅先生回過神,語氣有些急促,「帶我去看看他,我要看到他人,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中了那種邪術。」
我怔了怔:「可是……」這不太好吧?這樣貿貿然帶傅先生去看寂驚雲,沒名沒目的,我想了想,道:「先生想見他,我可以做安排,不過先生能否先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邪術?」
傅先生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久久,才緩緩道:「我知道南疆有一種邪術,名叫牽魂降,中降者初期發作的癥狀,就是這樣。」
「牽魂降?」我想了想,有些訝異,「是降頭術嗎?」
傅先生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少夫人如何知道?這降頭術是南疆的禁術,很少有人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過降頭術,跟蠱術好像差不多吧?」我心中一緊,想起雲崢所中的蠱毒,寂驚雲的降頭之術可有解?
「降頭術里有一種蟲降,與蠱術有相似之處,但降頭術比蠱術更為陰毒,更為複雜,而且種類很多。」傅先生的眼中帶上一抹恨色,「尤其是牽魂降,乃各種降術中最厲害也最歹毒的一種。」
我不再出聲,細聽傅先生的解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牽魂降又名五品牽魂降。簡單來說,練這種降分五個品級,最高為一品,最末為五品,練法極其歹毒,須勾出童男的腸肚和魂魄作引。童男也有講究,用一般的童男練降的,稱為『人頭附肚童神』,但通常只能練出四五品牽魂降;資質好的童男,最多可以練成三品牽魂降;而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