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曌元景四年正月初一,對雲家來說,是個大日子。這一天,與永樂侯失散二十多年的次孫安遠兮,要在京城永樂侯府舉行正式的儀式,認祖歸宗。老爺子對這件事,沒準備低調處理,除了陳情皇上,還邀請了親朋好友來侯府觀禮,擺明了對這個次孫的重視態度。消息傳開,朝野上下不管與雲家交好還是不相干的,送禮的人排成了長隊。
一大早起來,去給老爺子請安。老爺子喝了茶,遞給我和雲崢一人一個紅包,笑道:「本該昨兒晚上就給你倆的,葉丫頭身子不舒服,我也沒讓人去吵你們,今兒可好些了?」
「好多了,謝謝爺爺。」我點點頭。老爺子笑道:「那就好,一會兒遠兮的認祖儀式,你身子好了就一起參加吧。」
我點頭稱是,和雲崢回房,換上正式的冠服。本來以為安遠兮認祖歸宗儀式是不讓女人參加的,所以我根本沒做什麼準備,沒想到老爺子竟然也讓我去觀禮,難道老爺子怕這樣大張旗鼓地為安遠兮舉辦認祖歸宗儀式,會讓雲崢多心,才讓我這個女人也參加,好表明他對雲崢的重視不會因為安遠兮而改變?我不禁有些感慨,老爺子的心思真是太多彎彎了,其實是他自己多心了,雲崢才不會多心,我甚至巴不得雲崢少管些事兒,好好把身子調養好。
見我對老爺子讓我參加儀式表示不解,雲崢笑道:「你忘了,你是皇上親封的一品榮華夫人,皇室的朝賀祭祀等各種大典,命婦均得參加,何況這樣的宗族活動。」這才恍然,我還真是忘了,我這個一品榮華夫人的身份,「章印綬佩,皆如其夫」,身份比雲崢這個沒有官職的世子還要高,老爺子自然不會疏漏我。
心中莫名一動。如果沒有這個外命婦最高品級的身份傍身,我一個無錢無權無勢出身卑賤的女子,在雲家這樣「深似海」的豪門之中,何以自處?雲崢雖然對我疼愛有加,可是旁人未必會如雲崢一樣待我,就像我以前認為對我另眼相看的老爺子,到頭來不過是在利用我一樣。我一直以為皇上當初封我這個封號,只是為了表示為雲家的榮寵,可是,僅是如此嗎?皇上,可是擔心我的處境,怕我在雲家被人欺負,才授予我這個封號,享受朝廷的俸祿,不讓人隨意欺我?
寧兒和馨兒為我換上禮服,戴上花冠。我怔怔出神,如果,如果這才是皇上真正的心思,那我前段時間,豈非一直在誤解他?想到前幾次激得他龍顏大怒,可是,他也從未對我做出實質的傷害……,心中頓時百味雜陳,腦中閃過皇帝那些憤怒的表情,一時之間,怔忡不已。
「少夫人,好了。」寧兒幫我收拾妥當。我回過神,將那些紛亂的,令我心悸的思緒壓下去,和雲崢趕往祠堂。祠堂外的庭院里候著舞獅,還有吹鑼打鼓的樂隊。一會兒,除了雲家的親朋,還有許多我不認識的身著便服的官員,見了雲崢,紛紛與之招呼寒暄,雲崢淡淡地笑著,保持著合宜的禮節。
等到吉時,老爺子攜了安遠兮踏進祠堂,禮樂齊奏。堂叔公雲崇嶺擔任儀式的司儀,見他們進來,先讓雲崢端了一碗甜茶遞給安遠兮,等他喝了一口,才道:「天曌國滄都府雲氏第十一代長房次孫遠兮認祖歸宗,儀式開始,祭者就位。」
安遠兮站在祠堂正中的祭桌前,等雲崇嶺下達了「灌洗」的命令,常叔端出一個銀臉盆,安遠兮在臉盆里洗了臉和手,接過海叔手裡的毛巾擦乾,再站回原位。然後是「迎祖駕」和「上香」,常叔把點燃的香遞給安遠兮,讓他持香跪地,三拜天地祖先。上完香,海叔按令端上奠酒,給安遠兮「灌地」。灑了三遍奠酒之後,就是獻祭品,由常叔把各種祭品逐一端給安遠兮跪地拜祭,再端回祭桌上,稱為「附服」。接著就到了最重要的兩項,「誦祭文」和「叩拜眾祖」,由安遠兮跪地讀完祭文,再行完三跪九叩大禮,雲崇嶺宣布「焚祭文和金紙錢」,然後是「送祖駕」,做完這一系列事宜,認祖歸宗這繁瑣嚴謹的儀式才算是完成了。聽到雲崇嶺高聲宣布「禮成」,外面的禮樂又奏響了。
等禮樂奏完,端坐在祠堂側座首位的老爺子站起來,宣佈道:「雲氏第十一代長房次孫遠兮今日認祖歸宗,正式更名為雲謙,字遠兮。」話音一落,道喜之聲不絕於耳。卻聽到堂叔公接著道:「雲氏第十一代長房次孫雲謙,給長輩奉茶!」
雲德端了托盤過來,安遠兮端起茶杯,跪到老爺子面前道:「爺爺喝茶!」
「好好,乖……」老爺子笑眯眯地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拿起身後下人捧著的紅盒子,打開遞給安遠兮,笑道:「謙兒,這翡翠如意是我們雲家男丁的信物,每個男丁都有一隻,你收好了。」
那盒子里是一隻通體碧綠、成色上乘的翡翠如意,只有半尺長,玉如意上刻著雲家的家族圖騰,我見過雲崢也有一隻。安遠兮接過盒子,交給一旁的雲義,低聲道:「謝謝爺爺!」
「好好,去給你大哥大嫂奉茶!」老爺子微笑道。安遠兮順從地站起來,徑直走到雲崢面前,端起雲德捧著的托盤上的茶杯,跪下去:「大哥喝茶!」
我頭皮一麻,錯愕地看了老爺子一眼,不是吧?一會安遠兮還要給我奉茶么?這也太尷尬了吧?轉頭見雲崢已經喝了茶,對安遠兮微笑道:「二弟這些年在外受苦了,我身子一向不好,二弟回來,要幫祖父多打點一下雲家的生意,大哥就安心了。」說著,他從手指上取下一枚玉戒指,遞到安遠兮手上。那戒指是雲崢處理事務的一個印鑒,刻著雲家的圖騰,雖然不是老爺子執掌家族事務的玉圖騰令,但有了這個玉印,相當於已經獲得處理家族事務的權力。抬眼見堂叔公、海叔、常叔眼中都帶上幾分詫色,老爺子卻面色無波,神情難測。我微微一笑,幾位執事恐怕是對安遠兮剛回來,就讓他接觸雲家的生意感到有些不服氣吧?也不想想老爺子早就認下安遠兮了,暗中不知道做了些什麼安排打算,沒準他早就在暗中開始幫老爺子處理雲家的事務了。安遠兮不曉得知不知道這個戒指的作用,神情淡定地收了玉戒指:「謝謝大哥。」
雲德端著托盤走到我面前來了,我咬了咬唇,見安遠兮走身,垂著眼瞼站到我面前,端著茶杯跪下來,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大嫂喝茶!」
舉在空中的茶杯端得穩穩的,安遠兮垂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吸了口氣,我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從雲澤手裡接過禮盒,盒子里是一套新娘的全套首飾,遞給安遠兮:「希望小叔能早日成家立室,為雲家開枝散葉。」
安遠兮抬起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中卻閃過一絲譏誚。我怔了怔,再看他眼中的譏誚已經消失無蹤,他接過禮盒,淡淡地道:「謝謝大嫂。」
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安遠兮,我自問沒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憑什麼你要一直擺臉色給我看?按捺下心中的不快,聽到老爺子笑道:「好好,茶也奉完了,大家一起去外面看舞獅吧!」
外面的禮樂又響起來,舞獅跳到了院中,院中早就搭好了供舞獅表演的高木樁,這舞獅倒不是專為安遠兮認祖歸宗準備的,雲家每年初一早上都會請舞獅隊來祭祠宗先、弘揚家風、祈求平安、驅邪辟鬼。眾人踏出祠堂看舞獅,只見一人一獅猛地飛身竄上高高的木樁,隨著樂隊的鼓鑼之聲歡快地騰飛跳躍。那獅子裝扮得極喜慶吉祥,色彩艷麗,形態威猛,制考講究,「它」時而在木樁之上蹦躍,時而站立吼嘯,時而對圍觀眾人施禮作揖,時而俯地聆聽,時爾作出抓癢的憨態,驚呼喝彩之聲頓時此起彼伏。
那舞獅在高木樁上秀了一陣,開始撲搶著高樁上那人手中的獅球,一人一獅在高木樁之上驚險萬分地翻滾、跳躍、撲跌,忽上忽下、時快時慢,精彩的一幕頓時掀起了現場表演的高潮,那獅子三進三退之後,猛地撲到獅球,將獅球吞入口中,現場頓時喝彩聲一片,鼓樂齊鳴,震耳欲聾的鞭炮點響了。那獅子在高木樁上得意洋洋地蹦跳數下,從口中吐出一段紅綢,上面寫著「花開富貴、子孫滿堂」。「好!」老爺子高興地叫出聲,那獅子跳下地來,老爺子讓雲德去打發喜錢,那獅子突然把獅頭取下來,露出一張黑黝黝的臉,笑道:「侯爺今兒大喜,瀟湘獻上此禮,怎麼還敢收侯爺的喜錢呢?」
「燕將軍?」眾人一愣,雲崢已經又驚又喜地喚出聲。老爺子也怔了怔,隨即大喜道:「燕將軍幾時回京的?竟跟老夫開起這樣的玩笑來了!」
一時在場的官員也紛紛出聲,表情多是驚訝之色,看來這位燕將軍大多數人都認識。那燕將軍從舞獅里脫身出來,走到老爺子面前,拱手行禮道:「瀟湘見過侯爺、雲世子!」
這才看清這位將軍的身形,並不特別魁梧高大,反而屬於精瘦的體格,年紀在三十上下,他仍穿著舞獅的鮮艷紅褲,臉上泌著細汗,眉宇之間神采飛揚。
「燕將軍不必多禮。」老爺子笑道,「將軍幾時回京的?」
「瀟湘今晨才回京,知道侯爺今兒家有喜事,特來道賀!」燕將軍接過雲家下人送上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把汗,笑道。
「將軍有心了。」老爺子點點頭,看老爺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