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蔚相的那一天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到來了。
我與雲崢被皇帝傳召進宮裡,雲崢是查案人員,我則代表太后前去聽審。憩心殿上,除了高坐在玉階上的皇帝,還有身著戎裝的寂將軍和十餘個大內侍衛。蔚相被宣進殿後,憩心殿的殿門立即緊緊地關閉起來,四個大內侍衛移位守住大門。蔚相被眼前這陣勢驚了一下,臉上帶上一絲詫色,給皇帝行禮:「臣蔚錦嵐參見皇上!」
「蔚丞相!」皇帝沒叫他起身,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不怒自威,緊張的氣氛像輻射源一樣四散開來,「你可知罪?」
蔚錦嵐一聽,臉色一變,看了我一眼,趕緊伏身道:「臣不知犯了何罪!」
我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在猜測我把他假相的身份告訴了皇帝?真有意思。這案子其實有什麼好審的?反正他對蔚錦嵐造的孽也未必清楚,不過是做齣戲!
「不知犯了何罪?」皇帝的語氣低沉緩慢,一字一字的,像是要敲到聽者的心裡去,這皇帝還真懂得製造恐怖的氣氛。他拿起桌上一份奏摺,寒聲道:「前些日子朕收到一份密折,蔚丞相自己看看吧!」
說著,一份奏摺從玉階上丟下來,「啪」地一聲落到蔚相面前。蔚相一見這陣勢,知道怠慢不得,趕緊拾起奏摺,剛剛看了兩行,臉色就白了,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上冒出來。皇帝緊緊地盯著他的表情,緩緩地道:「蔚相,這密折上狀告你十九年前,覷覦太傅慕容行雲夫人的美色,設計陷害慕容太傅通敵賣國,以至先帝將慕容太傅全家滿門抄斬,你可知罪?」
這假相此際想必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不敢再隨意轉頭,伏地顫聲道:「皇上,這是污衊,老臣絕沒做過此事!」
我的唇角勾起來,你是沒做過,可是蔚錦嵐做過呀!皇帝陰沉著臉,冷笑一聲:「沒有做過?來呀,傳證人!」
憩心殿左邊的耳房門打開,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男子被帶到殿上,看到眼前這威嚴的陣勢,嚇得兩條腿直打哆嗦,顫抖著跪到地上:「小人……,參,參見皇上……」
「殿下何人?」皇帝淡淡地道。
「回,回皇上,小人叫張二狗。」中年男子結結巴巴地道,跪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皇帝笑了笑:「張二狗,你是哪裡人?是做什麼的?」
「回皇上,小人是京城人,十九年前離開京城,遷居景陽縣,現在在景陽縣做點小買賣。」張二狗誠惶誠恐地道。
「張二狗,你為何遷居景陽。」皇帝淡淡地問。張二狗遲疑了一下,寂驚雲在一旁厲聲喝道:「還不從實招來!」
張二狗渾身一顫,趴在地上道:「回,回皇上,小人當年在京城做的是偷雞摸狗的行當,因為得罪了人,所以避禍離京。」
「你得罪了誰?詳情如何?從實招來。」寂驚雲道。
「當年小人在京城以行竊謀生,有一天在街上偷了一位大爺的錢袋,被他逮住了。小人本以為會被送官查辦,沒想到那大爺不但沒有把我送官,反而說把錢袋裡的銀子都給我,只要我幫他一個忙。」張二狗說了一陣,終於不再結巴了,「後來那位大爺就把我引到街上,指著茶樓里一個公子說,要我偷了他隨身掛著的那塊玉珮,交給他。」
「你偷了沒有?」寂驚雲道。
「偷了。」張二狗點頭道,「小人偷了那塊玉,交了那位大爺,拿了銀子就走了,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過了沒多久,聽到慕容太傅大人通敵賣國被滿門抄斬,小人隨人群去刑場看熱鬧,結果發現太傅大人竟然就是那日被我偷取了玉珮的公子。」
「後來呢?」寂驚雲追問。
「小人當時很害怕,因為聽說太傅大人是用隨身玉珮與敵國聯絡的,就想到那日那人叫我偷他的玉珮,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塊,小人越想越覺得害怕,不敢呆在刑場,就趕緊回家了。」張二狗道,臉上冒出汗,卻不敢伸手擦,接著道:「回家之後,發現我養的貓兒跳上灶頭,偷吃我早上吃剩的煎魚,我把它趕下灶台,沒想到那貓兒跳下灶台,還沒跑出屋去,就慘叫著口吐白沫死了。我嚇壞了,那貓就在我面前被毒死了,那碟煎魚我早上還吃過,一點事兒都沒有,我知道有人想害我,可能和我偷慕容太傅玉珮的事有關,所以不敢再呆在京城,趕緊收拾了些細軟,離開京城逃命去了,後來輾轉到了景陽縣,就在那裡定居下來了。」
「張二狗,你那日偷取的玉珮,可是這一塊?」皇帝將案几上的盒子遞給寂驚雲,寂驚雲拿到張二狗面前,他看了一眼,連連點頭:「是,就是這一塊!」
那盒子放的正是當年定罪的玉珮。皇帝淡淡一笑:「張二狗,你抬起頭,在這殿上看看,可有當年讓你偷玉珮的人在此?」
張二狗聞言,抬起頭,在殿上掃了一圈,搖了搖頭。只聽到皇帝微笑道:「蔚相,你也抬頭,讓張二狗看看!」
張二狗聞言,轉臉看蔚相臉上看過去。蔚相抬起臉,臉色蒼白,目光不知道是驚是怒。張二狗仔細辨認了一下,眼神越來越驚恐,指著蔚相道:「就是他,當年就是他讓我去偷慕容太傅的隨身玉珮的!」
「大膽狂徒!竟敢誣衊本相!」假相到底扮了蔚相多年,此時雖然驚怒,卻自然而然地出聲呵斥。只聽到皇帝冷冷一笑:「蔚丞相,你好大的官威呀!」
皇帝一出聲,蔚相趕緊低頭伏地:「老臣不敢,皇上息怒!只是這等市井無賴所說的話,豈能當真,皇上切不可被這刁民蒙蔽了……」
「你是說朕沒腦子,不懂辨別真偽么?」皇帝的聲音一寒。蔚相額上的冷汗流了下來:「臣不敢,老臣失言,請皇上恕罪!」
「把張二狗帶下去!」皇帝冷冷地道,大內侍衛把張二狗帶回耳房,皇帝看著蔚相,輕哼一聲,「蔚相,你說他是誣衊你,那朕再讓你看一個證人。帶他上來。」
稍時,一個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身著官服,從右邊的耳房被侍衛帶上殿來,看到跪在地上的蔚相,神情微微有些錯愕,隨即跪地給皇帝行禮:「臣方鴻,參見皇上!」
一聽到他的聲音,蔚相抬起頭,轉過臉狠狠地瞪著他。我見蔚相的表情,想起那日在蔚相府上見過的這位方大人的字,這人不是蔚相的門生么?怎麼又成了證人?
皇帝淡淡地道:「方卿平身。」
方鴻站起來,見蔚相還跪在地上,明顯感覺到了殿上的氣氛不對,臉色有些緊張,欠身道:「不知道皇上傳召微臣,所為何事?」
「方卿,你是我朝著名的書法家,深得先帝看重,先帝贊你的字『煙霏潔露,若斷而連』,說你人如其字,有『有正人執法,面折廷錚之風』。」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方鴻,緩緩道,「方卿品性清直,當不負先帝讚譽。」
「先帝厚愛,微臣慚愧!」方鴻不知皇帝意圖,殿上的氣氛又這麼凝重,恩師又跪在地上,臉色仍是十分不自在。
「聽聞方卿不僅字寫得好,對書法的鑒別也是高手。」皇帝微笑道。
「微臣略有研究。」方鴻謙遜道。
「朕這兒有一份紅日國清寧郡王的國書,你看這字寫得如何?」皇帝讓寂驚雲把一份國書交給方鴻。
方鴻接過,看了看,笑道:「字勢清逸,如雲鵲游天,群鴻戲海。」
皇帝笑了笑,又讓寂驚雲呈上一張紙,道:「那方卿看清寧郡王這幅字又寫得如何?」我瞥見那張紙正是當年那封通敵書信,不禁也坐直了身子,想聽聽方鴻如何作答。卻見他仔細看了看那書信,眉頭微微一蹙:「皇上說笑了,這封信與剛才那國書,不是同一人所寫,這信上的字跡是人仿寫的。」
「仿寫的?何以見得?」皇帝的表情沒有一絲驚訝。
「寫這信的人雖然將字形仿得很像,但這字缺乏原書者的神氣,無戈戟銛銳可畏,無物象生動可奇,絕不是出自國書同一人之手。」方鴻言之鑿鑿地道。
「可這信上明明有清寧郡王的印鑒。」皇帝質問道。方鴻聞言,仔細看了看信上的印鑒,再拿起國書對比,沉聲道:「皇上,這印鑒也是假的。」
「假在何處?」皇帝看著他道。
「國書上的印鑒,印璽字體纖秀、紋理清晰、線條均勻。書信上的印鑒,雖然有國書上這幾個特點,仿得也非常逼真,但皇上請看……」方鴻將國書舉起來,「通過這個角度的光線,可以看到國書上的印鑒,硃砂彷彿如流水湛湛、媚雅似水。」方鴻又舉起了那封信:「而這封信上的印鑒,硃砂雖然豐潤,卻沒有流水的感覺,不過,這印璽能雕得如此逼真,已屬不易,若非微臣對書畫印鑒頗有心得,也發現不了。」
「方卿果然是品鑒書畫的大師,連這麼逼真的印鑒都沒能逃過方卿的慧眼。」皇帝接過寂驚雲呈上的國書和書信,按照方鴻所講的方法察看,想是果真如方鴻所言,開口贊道。
「皇上過獎!」方鴻見皇上表情愉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蔚相,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未知老師何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