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沖沖地抱著小薰跑到雲崢的「籬芳別院」,這「籬芳別院」原來是雲崢一個人的居所,他喜歡清靜,不願意住在人來客往的永樂侯府。下人將我帶至書房,我見書房的門窗都開著,雲崢站在書桌前寫什麼,陽光從窗外斜斜地射進來,映在他的身上,給他的全身鍍上一層神秘的金暈。下人想出聲稟報,我趕緊制止他。轉頭望著雲崢發獃,這個男子,什麼時候看他,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像在看一幅畫。
他擱下筆,抬眼望見門邊的我,唇邊浮起一抹微笑:「你來了?」
「嗯。」我走進去,立於他身側,看向書桌,原來是在畫畫。他作的畫用墨較少,遠山、流泉、山石、樹木,皆只用線條勾勒,沒用濃墨重彩,卻自有一番清遠蕭瑟的意境。畫中有間茅廬,廬外有盛開的秋菊,青石上立著琴案,擺著瑤琴,一個少年書生背著雙手仰頭望著遠山,手裡握著一卷經書。他的面目模糊難辨,我細細一看,覺得那書生的身影有些像雲崢。
「雲公子是在畫自個兒么?」我笑道。
「讓姑娘見笑了。」他淡淡一笑,「剛剛突然想起多年前游南山的情形,一時感觸,信手塗鴉。」
「畫得真好!」我真心贊道,目光仍舊停在那幅畫兒上。多年以前的他,看起來倒比現在更像個鮮活的人。
「好在何處?」雲崢不以為然地道。
「好在公子這份心境。」我轉眼看他,淡淡一笑,見他微微揚了揚眉,我將懷中的錦盒放下,笑著取過一支狼毫,蘸了墨,在畫上寫下白居易《玩新庭樹,因詠所懷》的後四句:
偶得幽閑境,遂忘塵俗心。
始知真隱者,不必在山林。
擱下筆,轉頭見雲崢將目光怔怔地畫上的題詩上移開,望著我的眼睛:「姑娘真是雲崢的知己。」
我將桌上的錦盒遞到他手裡,笑道:「這話應該在看過這個之後再說。」
他打開錦盒,取出那個黑陶小薰,眼神一閃:「姑娘怎知我鍾愛黑陶?」
「我沒見你別院里有其他材質的裝飾品。」他書房的博古架一樣是擺的黑陶製品,我應該沒有料錯才是。
他望著我,唇邊浮出溫和的笑容:「你這樣的女子,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長了這麼一顆七竅玲瓏心。」
「你不知道么,這是商人的特長。」我半真半假地道,「察言觀色、度人心思,最最擅長不過了。」
他神情愉悅地笑起來,把小薰擺到軟榻上的矮几上。我見那矮几上沒有放圍棋盤,卻放著一副珠子跳棋,正是那日我送給雲崇山那副,笑道:「原來老爺子把這棋送給你了。」
「姑娘這棋挺有意思。」他請我坐上軟榻,自己坐到我對面,「看著簡單,玩下去才知道變化無窮。」
「這棋一次可以跟六個人玩呢。」我笑道,「你平時都跟誰玩?」
「自己。」雲崢靜靜地道。我怔了怔,莞爾道:「自己跟自己玩多沒意思?玩起來不像兩個人在腦袋裡打架么?我陪你下一盤如何?」
「好。」他點了點頭,開始擺珠子。我從小便愛跟舅舅和外婆一起玩珠子跳棋,我舅舅是此道高手,在他的薰陶下我的珠子棋也下得不賴,沒想到第一盤我就輸了,不服氣地再下了兩盤,還是輸了,我詫異地抬眼望著雲崢,笑道:「得,看來你是把這棋吃透了。」
「也不盡然。」雲崢笑了笑,「姑娘今日後退之後再迂迴向前的走法,雲崢就沒想到過,祖父說這棋可以拓展人的思維,當真不假。」
「我這點小伎倆,公子一看就明白了。」我拍拍手,笑道,「罷了,看來今兒是贏不了公子了,我認輸。」
這當兒,卻聽到一門外傳來一個女聲:「崢兒!」
我轉過頭,見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美婦儀態萬芳地被丫鬟扶進來,後面跟著我見過一次的年少榮。我詫異地站起身,雲崢抬眼見到她,依舊穩坐在軟榻上,面不改色:「母親今日怎麼來了?」
原來是雲崢的娘親。我打量著這位雲夫人,妝容精緻,臉上生著一雙艷如桃李的丹鳳眼,雖然風韻動人,但容貌與雲崢卻不太相似,想來雲崢更像他父親多些。
「你這孩子,娘親就不能來看看你了?」雲夫人神情一黯,走到我剛才落座的位置坐下來,眼波一轉,落到我身上,笑道,「這位姑娘是……?」
臉變得好快啊,跟王熙鳳似的,我趕緊欠身行禮:「民女葉海花,見過夫人!」
「原來你就是公公提過的葉姑娘!」雲夫人眼神微微一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輕哼道,「姿色如此普通,實在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
呵!這語氣,我笑起來,好深的怨念哪!轉眼見雲崢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目光也森寒起來,我微笑著欠身道:「雲公子有事,小女子便不打擾了,告辭。」
「等等!」不等雲崢出聲,那雲夫人立即喚住我,「你這是什麼態度?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就想走,小戶人家果然沒有規矩,就憑你也配得上……」
「母親!」雲崢淡淡地開口,打斷雲夫人的聒噪,臉色沉下來,「你的話太多了!」
「崢兒,娘是為你著想,也不知道公公這次犯了什麼糊塗,給你挑了這麼個媳婦兒,娘親幫你挑了……」雲夫人似乎對雲崢極為畏懼,見他臉色不好,頓時掛上一臉討好的笑容。
這些個豪門大戶,真當隨便誰都可以任他們挑來揀去?我差點笑出聲,趕緊忍住,清咳了一聲,那雲夫人被我打斷說話,極為不耐,轉頭瞪了我一眼,面帶不屑。我也被她的態度弄得上了火,冷笑一聲道:「夫人,我若想嫁給雲崢,誰也擋不住!」
「你……」那雲夫人聽了我的話,微微一怔,立即勃然大怒,站起來就欲發難。我不等她開口,接著道:「同理,我若不想嫁給雲崢,誰也逼不了我!」
雲夫人面色難看至極,我卻發現雲崢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兩人還沒開口,卻聽到站在雲夫人身後的年少榮呵斥道:「放肆,你竟敢這麼對我姨母說話!」
我有什麼不敢?那又不是我姨娘!我翻了翻白眼,正待出聲,卻看到雲崢淡淡抬眼掃了年少榮一眼,語氣聽不出喜怒:「這裡幾時輪到你開口了?」
他語氣雖淡,那年少榮卻彷彿懼極,垂下頭縮到雲夫人身後,雲夫人見雲崢面無表情,趕緊賠笑道:「崢兒,你表弟他……」
雲崢驀地站起身,看也不看那兩姨侄,語氣淡漠:「我送葉姑娘出去,母親隨意。」說著,拉起我的手,就往門外走,我轉臉往回看去,見那雲夫人和年少榮皆一臉鐵青,雲夫人瞪著我的眼神像飽含毒液的毒針。
才走出書房門外,就聽到裡面傳來東西砸碎的聲音,伴著雲夫人咬牙切齒的哭罵:「你給我看看,這是什麼態度,我辛辛苦苦守寡,就養了這樣一個忤逆的東西……」都說寡婦的脾氣怪,看來是真的。
「姨母保重身體,休要動氣……」年少榮的聲音漸微。我轉頭看向雲崢,見他臉上依舊一片雲淡風輕的表情,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皆與他無關,這兩母子難道平日都是這般相處?豪門大戶的恩怨,果真是說不清。
我笑了笑:「公子不用送我出去,我識得路。」
他轉頭看我,溫和地笑了:「我不是送你,我是躲她。」
呵……,我笑著搖了搖頭,雲崢呵雲崢!他拉著我慢慢往前走:「倒是叫你看笑話了,你莫見怪。」
「怎會?」我淡淡一笑,「你才是我的朋友,你身邊的人,與我有什麼關係?」
我拿雲崢當朋友,未見得會愛屋及烏,會對與他有關係的人掏心掏肺。那是他的母親又如何?是他的祖父又如何?我結交的,只不過是一個雲崢而已。哪怕與他的關係再深厚,於我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定定地望著我,唇邊浮出一抹淺笑。我也笑。真的很奇妙,這世上不知道有沒有天生的知己?我和雲崢,雖然認識的時間這麼短,卻如此心意相通,他一句話,我已明白他心中所想,我一個笑容,他也明了我的所思。雲崢,今生有你這個朋友,真是我的幸運!
這天的小插曲,使綉庄次日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夥計稟報外面有人要見我時,安遠兮正在我辦公室里把賬本交與我核對,莫家主僕離開後,這賬房的工作便由安遠兮接下來。我頭也不抬地問:「是誰?」
「他說他是永樂侯府上的……」夥計道。我以為是雲老爺子過來了,笑道:「請他進來吧!」
「我先出去了……」安遠兮不喜歡永樂侯,正待迴避,還未走出門,那人已經被夥計領進來了,差點與安遠兮撞到一起,我一見他,怔了怔,卻是那個年少榮!
沒想到年少榮見到安遠兮,表情一驚:「是你!」
安遠兮見到他,臉色也是一變,語氣戒備地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了興趣,安遠兮怎麼會認識年少榮?安遠兮見來人是他,也不出去了,只轉身退到我身後,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年少榮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