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滄都篇 第五十章 雲崢

我靜靜地看著木亭中如詩如畫的男子,心中有些微微的驚訝,他的琴彈得極好,甚至不比鳳歌遜色。閉上眼睛,用心去感覺那舒緩的琴音,一時之間,只覺得心思變得極其純凈,地位、金錢、愛情、世俗的慾望,統統離我遠去,天地之間彷彿只得這麼一個人,似乎從混沌初開,便一直等在那裡,等我去聆聽他的聲音。

一曲罷了,清婉的餘音裊裊地在半空盤旋,我緩緩睜開眼睛,亭中的男子抬起雙瞳,他的唇角帶著一絲看不出情緒的淺笑,黑玉般的眸子深邃而朦朧:「葉姑娘。」

我揚了揚眉,微笑著走進亭去。他的琴案上除了瑤琴,還放著一個精緻的黑陶小龍薰,薰頂透雕著像征興旺的雙龍蹴球,薰腹表面鏤空雕刻著一對騰升的祥龍,薰座浮雕著瑞龍潛水圖案,小薰側掛著雙耳吊環,色澤烏亮,視之如鏡。我嗅著那薰中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龍涎香,微笑道:「雲公子認識我?」

「雲崢聽祖父提起過。」他溫和地道,望著我的目光親切柔和,「姑娘請坐。」

「哦?」我心無旁騖地坐到他琴案一側的圓凳兒上,笑道:「侯爺怎麼說我來著?」

他的手從琴上抽回,靜靜地道:「祖父說姑娘機智聰敏、慧質蘭心,兼有不讓鬚眉之俠肝義膽。」

我笑著搖搖頭:「老爺子會這麼誇我?事出有因吧?」既是為他孫兒挑的媳婦,當然是要先給他洗洗腦子,說我兩句好話的。

他大概知道我指什麼,溫柔地笑了笑:「姑娘當得起祖父的評價。」

「公子又知道了?」我莞爾,調皮地挑刺。

「賽詩會上的幾首詩,可窺一斑。」他的唇邊浮起一抹笑意,「姑娘心思玲瓏、才情過人。」

才情過人?過人的是那些作古的前輩好不好?我滿臉羞愧,懊惱地轉移話題:「看來人人都知道我幫富大康作弊的事了?」

「只得我和祖父知道。」他只當我在羞愧作弊那件事兒,微笑道:「姑娘勿需擔心,這件事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曉。」

我望著他的眼睛,真奇怪,雲崇山那個意圖我們心裡都清楚,卻一點兒沒妨礙我與他之間的交流,我們沒有覺得一絲一毫的不自在和窘迫,交談極為自然,他不以我的冒失為忤,我不以他的平和為異,彷彿他生來在我眼裡就該是這個樣子,而我生來在他眼裡也應是這個樣子。

「知道么……」我將手肘放到琴案上,托著腮幫子看他,「你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朋友,這麼平和、安靜,讓人覺得很溫暖……」

「是么?」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我笑道:「嗯,他叫月鳳歌。」

「天曌國的第一樂師?」雖是問句,他的表情卻是波瀾不興的,我撫上他琴案上的瑤琴,撥了撥琴弦,聽著那古樸的聲音,笑道:「公子的琴音,一點兒也不遜色於鳳歌。」

「再好的琴音,若無知音人欣賞,也是枉然。」雲崢淡淡地道。

「公子又怎知自己沒有知音?公子剛剛那段琴音,純粹得令人動容,令聽者的生命亦變得泰然。」我撫上那琴,微笑道。

他溫和地望著我,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我微笑道:「公子願意為小女子再彈奏一曲嗎?」

他淡淡一笑,沒說話,手卻撫到了琴上,垂下睫,撥動琴弦。瑤琴古樸的聲音悠然響起,像一片落花從枝頭翩翩而落,顫悠悠地墜於清澈的小溪當中,花瓣在湍急的水面上隨波逐流,如同一片無根的浮萍,無邊無際的寂寞從琴音里瀰漫出來,扼緊了我的呼吸。

那是一種宿命般的寂寞,不同於高處不勝寒的孤寂,不同於知音難求的自賞,不是楚痛,不是自憐,不是憂傷,是那種從骨子裡、從生命里透出的無根的寂寞,與死亡融合在一起,生命彷彿隨時都會在這種寂寞中消失,你什麼也抓不住。

我悲憫地望著他清瘦的俊顏,無法言說那種幾近窒息的感覺。空氣里有遠古的味道,我聽到了「曲終獨立斂香塵」的那個聲音,琴音在他纖長的指尖悠遠地消失,一曲之間,我的生命彷彿已遊走了千年。一滴淚從我的眼角滾出來,順著臉頰緩緩下滑。他淡淡地抬眼,凝望著我的眼睛,那些悲憫、那些不舍、那些痛楚被他一一收進眼底,將他的眼睛染成朦朧的暮色。

他伸出手,拇指輕輕拭凈我頰上的淚,眼神漸漸深沉,幽暗如海:「沒有早一些認識你,真是可惜。」

「現在認識了,也不遲。是不是?」我微笑道。

他的唇邊綻出如花般的笑容:「嗯,不遲。」

亭外不知何時飄起了蒙蒙的春雨,雨絲又輕又柔,濕潤的微風涼涼地吹拂進來,園子里的景色蒙上一層氤氳的霧氣。一個漢子撐著傘急沖沖地跑進木亭,動作急促卻不紊亂,步履輕盈,他收了傘,抬眼看到我,笑著欠身行禮:「葉姑娘!」

是雲德。我笑著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向雲崢,沉聲道:「少爺,下雨了,亭子里風大,雲德送您回去吧?」

雲崢看著我,笑了笑:「得閑的時候過來看看我,可好?」

「好。」我微笑道。

他站起身,雲德趕緊去推他的木輪椅,雲崢淡淡道:「不用了,我想走走,你送葉姑娘回去吧。」

雲德怔了怔,卻不敢反駁,只好將手中的傘撐開。他接過傘,步出木亭,沒入綿綿的春雨中,緩緩往園子深處行去。荷塘、垂柳、繁花,朦朧的雨霧將滿目的鬱鬱蔥蔥、奼紫嫣紅淡淡地暈染開來,他清瘦的背影飄忽其中,如同一幅清雅的水墨。

「葉姑娘!」雲德見我望著雲崢的背影發獃,輕聲喚我。我回過神,見他又取了把傘,撐起來,笑道:「我送您回去!」

「謝謝你。」見雲崢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我轉過頭,欲接過雲德手裡的傘,「不麻煩雲德大哥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那怎麼行,少爺吩咐了要送您回去。」雲德把傘一讓,撐到我頭頂,笑道,「姑娘請!」

我微微一笑,看來雲家的規矩還真是嚴格,也不推辭了。雲德駕車送我出城,我在車廂里閉目思索著今天在「籬芳別院」與雲家祖孫的會面的情形,淡淡地笑起來,不管雲老爺子的心思是如何,我知道雲崢心裡對我是不含雜質的,這就夠了。雲崢,這個我新認識的朋友,真是一個奇特的人呵……

我的鋪子再度開張了。雲老爺子不僅把鋪子的押票還給我,還一併退回了我的私房錢和那四千兩銀子,我樂翻了,經過這番周折,我不但賺了四千兩,綉庄還成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意。綉庄與京城錦繡庄拆夥後,讓我著實忙活了一陣,供貨和分銷的事宜全得重新聯繫,打點關係,綉庄也重新取了名字,叫「天錦繡」。火鍋店也恢複了營業,我一直計畫的第四家豪華分店也開業了,日子似乎回到了從前,一切按著原來的軌道正常運轉著,彷彿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期間,富大康經常帶著他的狐朋狗友到我的綉庄和火鍋店光顧,名為來照顧生意,實則磨著我幫他出點子追求那位余降雪小姐,令我啼笑皆非。雲老爺子也到我的綉庄來過兩次,找我喝茶、聊天,他倒沉得住氣,一直不催我,我也不知道這老狐狸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這段時間我細細思索了雲崇山那日的話,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在草原上的舉動,但我發生在京城的事,他也許只是接觸到了表面。若是他真曉得我是蔚藍雪的身份,沒理由宇公子會查不出,那京城還會這麼風平浪靜?所以我也充愣裝傻,繼續過我的糊塗日子。安遠兮知道了雲崇山的意圖後,一直有些悶悶不快,但卻不對我說什麼,只是每次雲老爺子上門找我時,臉色不善。這獃子,傻乎乎的!我心裡清楚他那點兒心思,但他一直不對我開口,我也跟他磨蹭著,總不好叫我向他表白吧?

這一日忙完綉庄的事,我蜷在辦公室的軟榻上休息,安遠兮敲門進來,拿著一封信,笑道:「玉公子來信了。」

「真的?」我立即坐起來,接過他手裡的信,玉蝶兒走了兩個多月了,一點音信都沒有,也不知道情況到底怎麼樣。拆開信,趕緊看他寫了些什麼。原來丹尼拜師這事一開始進展得並不順利,一路上雖然沒費什麼波折到了玄武山,但無相寺的慧憚大師開始並不肯收丹尼為徒,後來說是丹尼通過了大師的考驗,才終於拜到師了。玉蝶兒雖然沒有細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能想到那個過程應該挺艱苦。玉蝶兒還說等拜師儀式結束之後,不日就要啟程返回滄都。我舒了口氣,想著終於把丹尼安頓妥當了,心裡十分高興。

「丹尼好嗎?」安遠兮見我看完信笑眯眯的,笑問。

「嗯。」我把信遞給他看,笑道,「金莎知道這個消息,也應該會很高興的。」

安遠兮看完信,笑道:「那要快些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金莎。」

「嗯。」我點點頭,拍了拍腦袋道,「對了,早上出門兒的時候金莎讓我給她買空竹回去,我上街去逛逛,你看著鋪子。」

「好。」安遠兮收好信,塞進懷裡,笑道,「早點回來。」

「知道了。」我笑了笑,走出鋪子,這段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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