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一個人需要多長的時間?一年?半年?我微微一笑,對一個皇帝來說,也許幾天就夠了。前世看過多少痴情詩詞,元稹為韋叢寫的詩有三十三首之多,其中以《離思》之四最為有名,「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曾經滄海」從此成為一個典故,最初看到他悼亡婦的「曾經滄海」句時,還以為他真是個令人欽佩的痴情種子呢,未曾想那位仁兄根本是個不折不扣、薄情寡義的花花腸子。東坡先生寫給王弗的名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詞寫得何等漂亮,不過他的小妾朝雲更漂亮,幾年後還娶了王弗的堂妹做續弦。朱自清也有《悼亡婦》的名篇,紙短情長,何等情切,在新婚百日內痛悼亡婦,頗有點「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的味道在裡面,可惜最後卻來了句因為今年新婦不舒服,所以沒有去墳前悼念,如此反覆,讓我對他的印象頓時一落千丈。由此可見,所謂的痴情詩詞、纏綿文章,不過皆是男人們一時興起之作,當不得真的。
所以,可以漠視了?可以釋懷了吧?有些人,你可以愛,卻無法擁有;有些愛,你可以體會,卻無法抵達。我坐在草地上,望著遠處的遼闊的草原,牛羊在山坡上閑散地吃草、撒歡,天宇湛藍,風兒牧著潔白的雲,在天空上悠悠地飄,草原無邊無際,寧靜而安詳。有人走過來,坐到我旁邊,與我一齊望著遠方。
靜靜地坐了半晌,我打破沉默,眼睛依舊望著前方:「安遠兮。」
「嗯?」他輕聲應我,我望著遠方,笑了笑,「你有沒有愛過什麼人?」
「呃?」他的語氣有些不解,我轉過頭,看到他俊挺的臉上,淡淡地抹起一朵紅雲。我輕聲道:「如果你愛過一個人,會不會很快就忘了她?」
他清澈如一弘甘泉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眼睛深邃而寧靜,如天空一樣沉穩安詳:「不會。」
「是嗎?」我轉過頭,目光又落向遠處,輕嘲地笑起來,反過來說,如果很快就忘了,就表示從來沒有愛過吧?
突然就一身輕鬆,我站起來,雙手放到嘴邊,對著遠方的草原大聲叫:「啊……啊……啊……」
安遠詫異地看著我:「你怎麼了?」
我低下頭,看進他的深眸,笑道:「你有沒有試過這樣大叫,很舒服的,叫完之後,你心裡鬱結的心事啊,煩惱啊,一下子統統都不見了。」
「真的假的?」安遠兮半信半疑地道,我拉他站起來,笑道:「不信你自己來試試。」
他遲疑了一下,學著我剛才的樣子,將手舉到嘴邊,發出一聲「啊」,聲音卻一點兒也不洪亮,我嗤道:「這樣不行,要什麼都不想,很大聲很大聲地喊出來,這樣子,啊……」
我拖長了聲音吼,安遠兮又「啊」了一聲,比剛才好了一點,我笑道:「再大聲一點,啊……」
「啊……」書獃子大概被我的情緒感染了,終於無所顧忌地吼了出來,我笑道,「對了,就是這樣,再來一遍,啊……」
「啊……」安遠兮一聲接一聲地吼,我哈哈大笑,跟著吼道,「阿……牛……」
安遠兮怔怔了,回頭看我一眼,唇角一勾:「阿……花……」
我哼了哼,用更響亮的聲音尖聲大吼:「阿……牛……書……呆……」
他瞪著我,卻拿我沒轍,這書獃子想不出話來罵我了吧?我得意地笑起來,繼續大聲吼:「書……呆……」
「不準叫了。」他氣結地伸手來蓋我的唇,我嘴唇一動,他的手心頓時有些濕潤。我怔了怔,安遠兮此際想必也發現他的舉動有些不妥,手有些僵硬,卻沒有縮回去,他定定地看著我,眸子不再沉穩寧靜,變得如深海般暗沉難懂。
「我……」我有些不自在了,口中呵出的氣撲到他的掌心,我感覺怪怪的,退了一步,安遠兮回過神兒來,趕緊也縮回手,我尷尬地乾笑一聲,「不早了,我回去了……」
轉身急急地往伊夏大娘家的帳篷跑去,彷彿後面有鬼追似的,不明白為什麼竟有點心虛,臉莫名其妙地燙了起來。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我回過頭,看見爾倫大哥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如天神一般從草原上奔過來,身後緊緊跟著一匹雪白的馬,又英武又神氣。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侶馬么?我欣喜地望著爾倫大哥越騎越近,隨後跑來的安遠兮也一臉欣喜之色,丹尼和金莎聽到響動,不知道從哪裡奔出來,一臉興奮地對著父親大聲道:「阿爸,你降服這匹野馬王了?」
爾倫放慢了馬速,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翻身下馬,我這才注意到黑馬竟然沒有上鞍,顯然是剛剛才馴服不久,就順著勁兒一鼓作氣地跑了回來。白馬親昵地靠到黑馬身邊,頂了頂黑馬的頭,黑馬也親昵地靠著白馬廝磨,一副伉儷情深的樣子。這兩匹馬真是美啊,黑色公馬全身如同烏金一般閃著耀眼的光澤,白色母馬則像一塊羊脂玉般晶瑩剔透,兩匹馬的鬃毛和馬尾如絲般蓬鬆,奔跑的時候象一面隨風飄揚的小旗,異常的駿逸出塵。
我欣喜地靠上前去,想摸一摸那匹黑馬,誰知它立即將耳朵向後倒下,露出牙齒,爾倫趕緊道:「娜塔羅,這馬剛剛馴服,性子還野,不高興別人摸它,小心它咬你。」
我悻悻地住了手,野傢伙,脾氣倒蠻大。抬眼見那馬有些不屑地看著我,我哼了一聲,轉眼看那匹白馬,卻見它好奇地看著我,眼神比黑馬友善多了,我試著摸它,它眨了眨眼睛,安靜地看著我,我心中一喜,看來它對我沒有敵意。那黑馬見我摸那白馬,不高興了,一頭向白馬頂過來,似乎在抱怨它幹嘛讓我摸,我翻了翻白眼,這傢伙,佔有慾還真強。
爾倫牽著兩匹馬到馬圈,我們全都跟了過去,丹尼和金莎對這兩匹神駒也喜愛得不得了,白馬溫馴地任我們觀摩,黑馬則驕傲地昂著頭,有些不耐煩地發出「咕嚕」聲。丹尼趕緊去抱干牧草來喂馬,白馬低下頭開始吃起來,黑馬則像個彆扭的孩子一樣擰著頭,爾倫大哥笑道:「得了,我們別圍在這裡了,否則它不會吃的。」
我們只好依依不捨地散開,晚飯過後,爾倫降服了野馬王的消息已經在部落里傳開了,部落里的老老少少都圍過來,爭先恐後地看這兩匹難得一見的好馬。圍觀的人興奮地議論,有了這兩匹好馬配種,可以大大改善部落的生活狀況。馬是草原人的好朋友,在草原民族的生活中起著很大的作用,它們幫人拉車、馱運、跑遠路,草原上的小孩在剛懂事的時候就被父母抱上馬背學習生存的技能,而對草原騎兵來說,馬更是他們南征北戰的好夥伴,可以說,草原人愛馬如命,視馬為命根子,他們的靈魂已經和馬結合在一起了。
自從見了這兩匹漂亮的馬,我也對學騎馬動了點心思,央著爾倫大哥讓他教我,他答應等我背上的傷好了再說。我哪裡呆得住,再說我的傷好了,我就要回滄都了,我坐到馬廄邊對著馬匹長吁短嘆,丹尼和金莎兩個小鬼見我悶悶不樂,跑過來笑道:「阿花姐姐,你真想學騎馬么?我們可以教你。」
「真的?」我眼睛一亮,兩個小鬼連連點頭,我喜道:「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都可以呀。」丹尼笑道,「不過你不能告訴阿爸,否則他會罵我們的。」
「我一定不會,我們躲開他們,偷偷學。」我舉起手發誓,指著馬廄中的白馬道,「我可以騎它嗎?」
丹尼搖搖頭:「那可不行,除了阿爸,黑馬都不讓別人騎它,而且姐姐你不會騎馬,開始學的時候不能騎烈馬。」
於是,我現在倒霉地騎在一匹老馬上,那馬是不烈了,可是也溫馴得過了頭,我想騎著它策馬狂奔那是不可能了,雖然我自己也知道我還沒有策馬狂奔的本事,不過,能自己單獨騎著馬小跑,到底也有些得意,看那書獃子以後還敢不敢笑我不會騎馬。不料樂極生悲,下馬的時候因為動作太猛,扯裂了背上的傷口,痛得我直抽氣,兩個孩子嚇了一跳,趕緊把我送回去,自然免不了挨伊夏大娘和莉絲的一頓臭罵,安遠兮的臉也黑黑的,幸好爾倫大哥不在家,否則兩個小鬼怕免不了挨揍了,經過這番折騰,我也不好意思再讓丹尼和金莎擔著挨罵的風險教我騎馬了。
伊夏大娘給我上了葯,包上紗布。我穿好衣服,走出帳篷,安遠兮正在馬廄幫他們刷馬,看到我出來,把臉一轉,低頭用刷子用力地按摩馬身,對我不理不睬。我自知理虧,掛上討好的笑容,跑到馬廄邊,沒話找話:「我來幫你吧。」
說著,拿起地上的刷子,安遠兮一把奪過去,悶聲道:「不用了,小心把背又弄傷了。」
他說完不再理我,只顧著自己手裡的活兒,我看到他仔細地將泥土和灰塵從馬身上刷下來,這才注意到他居然刷的是那匹野馬王,此際那馬兒舒服地半閉著眼睛,哪裡還有半分桀驁不馴的樣子?我驚訝道:「怪了,這馬不是不喜歡人摸它么,怎麼讓你近身?」隨即發現白馬不在廄里,又道:「白馬被爾倫大哥騎出去了?」
他還是不回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