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十一)

一月後,雨過天晴,熬過了漫長的雨季,終於重現光明。

不朽目光獃滯的看著遠方,抱著雙膝,腦袋空空不知道再想什麼,發愣間,身後忽然傳來有人踱步的聲音,腳步細微輕敲,足以見得走路的人,不忍打破這副美好的寧靜。

萬傾伸手,遞給不朽一枝新摘的野茉莉,花瓣上還殘留著雨露的涼氣。

小巧的白色花朵,如同顆顆飽滿的珍珠,點綴在褐色的枝幹上,微微一顫,便馥郁撲鼻,流入心肺,暢快至極。

她嗅了嗅,露出滿足的微笑,心底的晦氣一掃而空,她轉首,眼神清亮無比:「哥,你去哪裡採的,真好看。」

他看著她溫暖的側臉,神情微怔,此時的不朽已經完全脫胎換骨,沒了少女時期的那種機靈活潑,卻多了幾分成熟與安穩,眉與眼,都極其的溫柔。

像水,又像霧。

萬傾冷硬的面部線條逐漸柔和,冰封般的眼底也逐漸融化,這世界上,她是唯一能左右他心情的人,他恨不得為她屠城,負了眾生,只要她的一滴淚,他便能掀起血雨腥風。

不朽扶著腰站起身,看著腹部的隆起,嘴角揚起一個虛浮的笑容,這笑看在萬傾的眼裡,卻如針扎一般的疼。

若不是不朽拚命阻攔,他早就下到地府,將負了她的那人碎屍萬段!

不朽啊不朽,為何你誰都不肯傷,卻唯獨置我於外,你可曾知道,我並不是百毒不侵?

他苦笑一下,卻還是認命的伸手扶住了她虛弱的身子,所謂一物降一物,他算是徹底著了她的邪,戒不掉,亦撇不開。

不朽望著他,一雙秋眸如同沾水茉莉,她的聲音也如同她的身姿般飄然,講出的話都格外教人心疼:「他就要來了吧?」

他望了望變換莫測的天,點點頭,輕不可聞的嘆息。

這些日子,地府的人一直在監視他們,他們在算著孩子出生的日子,一旦孩子出生,那人便會率陰兵來取!

「不朽……」

他想要說什麼,卻被不朽打斷:「就照我說的那麼做吧,哥,這次聽我的好不好?」

他望著她蒼白的臉,心裡一陣抽搐,疼的手指蜷縮,連伸都無法伸開,連說出話的聲音都帶著顫音:「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去送死,還是你覺的我沒有這個能力去保你周全?」

「不是。」她搖頭,露出一個笑臉,如同手中的那隻野茉莉,迎風招展:「只有這樣,才能永遠的終結這一切,只有這樣,我才能卸下這條擔子,而不是永遠活在壓抑中。」

她昂首,骨子裡的孤傲:「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看著慢慢枯萎的她的神采,看著她眼底堅定的光芒,無奈頷首,他知道,她像他一樣,一旦決定一件事,勢不回頭,可他,絕對不會眼見著她去死,他寧願她恨他一輩子,也要禁錮住她殘破的生命。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但他不能沒有她!

不朽拿出一壺清釀,為萬傾斟上一杯,淺笑,一飲而盡,他修長的指尖扶住瓷盞,一股溫動由指甲傳至心底,他們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了,安靜的對坐著,不理會世間的紛紛擾擾。

可這平靜的美好,即將宣告終結。

幾杯酒下肚,酒力一向很好的萬傾竟然有些昏沉,扶了扶額,迫使自己清醒,可不朽的臉還是越來越模糊,最終糊成白茫茫的一片,猶如四月飛雪。

隨即,只聽「咚」的一聲沉悶的聲響,萬傾的額頭撞在了白玉石板上,短暫的意識殘留,讓他忽然明白過來,不朽在酒里下了葯!

他怒火攻心,「嘩」的掃掉面前的瓷盞,隨即,再也沒有知覺。

不朽望著昏睡過去的萬傾,兩行清淚躍然臉上,她的眼神,冷靜又沉默,決定以下,她心以死,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只有這樣,她才能還給孩子一個平靜的生活,而不是每天生活在惶恐不安中,每天生活在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中,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讓孩子知道,她有一個別有用心的父親。

她的之間,一寸寸的摸過萬傾的長髮,他的額,他的鼻,他的唇,直至她雙手顫抖的不能再移動,直至她整個人變得像泥塑一般僵硬。

再見了,哥哥……

她將她的親筆信放在了萬傾的胳膊下,將他給她採的野茉莉放在信紙的封皮上,風吹過,花瓣簌簌的飄落下來,如同琴弦,婉轉凄厲的撥弄著哀歌。

長兄如父,她再度飲下一杯酒,跪在地上對他磕了三個響頭,磕的額頭泛紅,隱隱作痛。

她拂掉額頭上的灰土,轉身,骨子裡的決絕。

有一種人,外表柔弱,卻內有一根傲骨,一旦決定一件事,誰也改變不了,因為她心上的疙瘩系的太緊,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解的開,太執拗,太不肯妥協,寧願毀滅自己,也不會低頭。

而不朽,恰好就是這種人。

她知道她虧欠萬傾太多,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卷進這場是非里,她寧願他恨她,也要換他一個全身而退。

她開啟穴口,移動著萬傾身邊的擺設,這樣,就算他醒了過來,也一時難破她擺下的陣。

水袖輕輕一旋,便飛下山崖。

這些日子,她體內封鎖的力量被衝破,以至於她的武功突飛猛進,已經不再是那個哭到踉踉蹌蹌的女人,她的心,比鋼鐵還要堅韌。

是傷痛,將她修鍊,是傷痛,讓她知道去變強大,是傷痛,讓她想盡一切辦法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此去一戰,成功固然好,若香消玉殞,她也早已想好了退路。

……

孫遇玄,再見時,你將如何面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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