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十)

沒有人知道愛情的尺度是多少,就像沒有人能知道它的保鮮期。

不知是偶然,還是註定,她在經過一間暗房前,聽到了裡面的對話,剎那間,天崩地裂,再無溫情可言,猶如冷風過境,通體冰涼。

「鬼王,孩子就快降生了吧。」一個蒼老又渾濁的聲音響起,一聽便知道來者不善。

「不足一月。」

「那當初我們做的承諾,你是否還記得。」

「記得。」他畢恭畢敬的答,從未有過的順從,足以見得對方地位之高,是不可反抗的。

那老者咳了一聲,似有意提醒:「那我就等孩子出生,等它那顆熱騰騰的心。」

老者似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當初娶她的目的也已達成,為了不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孩子出生以後,我會親自去搶,並將你打成重傷。你看怎麼樣。」

他猶豫,極為短暫的猶豫。

老者隨即補充道:「這個孩子沒了,大不了讓她再生一個,她要是不願意,天下女人那麼多,還愁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嗎。女人跟孩子而已,跟鬼王的位置比起來,太不值得一提,你說是吧?」

他沉默,短暫的沉默後,說了一聲好。

此時。門外的她,早已神志不清,身姿都有些搖晃,她恨自己的這對耳朵,為何要這麼的靈敏,為何要將這段血淋淋的對話一字不差的聽進耳里!以至於她的整顆心都變的四分五裂,拚命的拼湊也無法再拼湊到一起。

覆水難收,覆水難收……

為什麼這些醜惡的還要牽扯到她的孩兒,她不過是他生子的機器而已!

她的腳步止不住的往後退,似乎看到了孫遇玄的臉,在一點點離她遠去,她只幻想過他們白頭偕老的樣子,但卻從未想過別離,所以生活啊,總是這麼始料未及。

她一路六神無主的跑到那個無人看守的空缺處,利用穴口打開了地府的一角,逃一般的衝出這個封閉的空間,當第一口空氣進入心肺的時候,她終於不再覺得壓抑,一直憋著的眼淚不斷的往下砸,如同石頭雨,砸的她疼。

她扶著隆起的肚子,不敢哭的撕心裂肺,只咬住唇,讓眼淚將自己腐蝕,她跌跌撞撞的走著,毫無目的的走著,這個世界上,她再也沒有家了,那個她以為可以互相陪伴一輩子的人,卻只陪她到半路。

或許,女人更喜歡自我欺騙,她寧願自己什麼都沒聽見,那樣至少不會讓她像現在這樣那難過。

就算無路可走,她也必須要走,腹中孩兒不足一月便要出生。她必須要保住她,讓她快樂的成長,而不是被自己的父親拿去做一場交易!

想到這,眼淚又奪眶而出,孫遇玄最不捨得她哭,可,他所有的關心愛護,不過是他苦心經營里的必需品罷了,她還傻傻當真。

真蠢,真愚蠢!

她賭氣似得擦把眼淚,趕緊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她怕他發現了。找上門來,到時候,她連被蒙在鼓裡的權利都沒有了,面臨的將是兩個曾經相愛的人,互相對峙的醜惡嘴臉。

那樣多可悲啊。

可是她的腳步根本快不了,她的肚子好痛,彷彿肚子里的孩子不捨得離開她的親生父親似的。

此時的不朽,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去傷心,她急需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她必須要逃離孫遇玄的範圍,否則逃跑這個舉動就顯得多此一舉了,可是小鬼這麼多,隨便一個都能向孫遇玄彙報她的位置。

到最後,她實在是走不動了,再走下去的話,就算她能支撐的下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支撐不下去了,於是她只能在一個山洞裡歇腳,並拉了些驅鬼物的樹枝遮掩,自己一個人抱著雙膝窩在洞里,看洞外星空繁雜,喉嚨泛苦。

有些事情,怎麼能說不想就不想呢,越是傷心得事,就越是容易想起,為什麼人一定要去自尋煩惱,為什麼孫遇玄這三個字一直徘徊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為什麼她就不能洒脫一點,像他一樣的洒脫。自始至終的將這場感情當做遊戲,從不走心?

她淚眼朦朧,手指漫無目的的在地上劃著,像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沒有一丟丟的安全感。

她不怨他們的相遇,她怨的是自己。毫無保留的愛上一個人,以至於面臨分別的這一刻,像是一棵樹,活生生的被拔地而起,卻又拖泥帶水,斷不幹凈。

她就這麼一副防備的樣子。呆坐著直到入睡,卻沒有看見,洞外的那一雙眼睛……

這一夜,狂風席捲著大雨簌簌的墜落下來,不朽睡的極輕,但是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深深的鎖著眉頭,像是被困住在一場夢魘里,浮浮沉沉。

萬傾就站在洞外,緊緊的盯著這一切,這幾個月,他從未離開。他在等待孩子的第一聲啼哭,他在養精蓄銳血洗整個地府,只要砍掉了她的雙翅,那麼,她便會像從前一樣,回到他的身邊。

但。她會孤身一人從地府逃出來,一路流淚,一路跌撞,是他從未預料過的。

原來,在她恨他之前,他還能再見她一面。

大雨將他的身上盡數淋透。本就單薄的衣服此時更是絲絲縷縷的貼在皮膚上,誘顯出他精壯的體魄,完美的線條。

此時的他,早已沒了少年的纖瘦,取而代之的是結實的紋理,就像他的那顆心一般。早已不像以前一樣,一碰就痛,取而代之的是,堅不可摧。

雨水絲絲入扣,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不朽在夢魘中掙扎。她越難受,他就越舒心,這算什麼,相比與她給他的,這算什麼?!

可,就在這時。她圓潤的小腹忽然動了一下,像是那個鮮活的小生命,在裡面踹了踹腳丫。

「好痛……」

她擰眉,夢囈一般,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不斷的往下滴。比雨水還要涼。

痛么,那就繼續痛。

他盯著她,看似無動於衷,手指卻糾結的擰在了一起。

「痛……」她再度嚶嚀一聲,鮮紅的血順著腿,潺潺的蜿蜒而下。

血液的味道迅速的擴散,遠在千里之外,正在雙目遙望的雪獒,靈敏的嗅到了這股特殊的鐵鏽味,擴散的瞳孔驟縮。

她受傷了?!

骨骼迅速重組,眨眼之間,活脫脫變成了一個翩翩少年,縱身一躍,落地悄無聲。

萬傾的腳像是陷在了泥水裡,想上前,卻又因那股強烈的自尊而畏縮住腳步,如果上前,他就輸了,那麼他所受的折磨,就全部是他應得的。

不朽撐開虛浮的眼皮,視線里模模糊糊的印著一個影子,一個熟悉,又久遠的影子,一個她在脆弱的時候,最想依靠的影子。

她嘴角上揚,笑的蒼白:「哥,你又來夢裡看我了……我很好……你呢?」

她笑,閉上了眼睛,連唇齒間微弱的嚶嚀都消失了,一切歸為沉寂,是生命流失的聲音。

他心中狠狠一緊,在慢慢的鬆弛下來,一股異樣的溫暖席捲全身。

所謂的恨,所謂的自尊,從來都抵不上她的一聲嚶嚀。

他上前,用火熱的胸膛包裹她,大手一揮,這一片便不再下雨,奪得片刻安寧。

「不朽,醒醒。」他從未這樣無助過,他只希望她醒,告訴他應該怎麼做,哪怕是要他的命,他都會毫不猶豫。

「不朽,我是萬傾,是……」他喉嚨忽然艱澀,吞吐片刻,才艱難的開口:「是……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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