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9節:厚黑叢話卷四(13)

敬臨聞言,頗以為然,說道:「往所在成都省立第一女子師範學校充烹飪教師,曾分『薰、蒸、烘、爆、烤、醬、酢、鹵、糟』十門教授學生,今打算就此十門條分縷析,作為一種教科書。但滋事體大,苦無暇晷,奈何!」我說:「你又太拘了,何必一做就想做完善。我為你計,每日高興時,任寫一二段,以隨筆體裁出之,積久成帙,有暇再把他分出門類,如不暇,既有底本,他日也有人替你整理。倘不及早寫出,將來老病侵尋,雖欲寫而力有不能,悔之何及?」敬臨深感余言,乃著手寫去。

敬臨的烹飪學,可稱家學淵源。其祖父由江西宦遊到川,精於治饌,為其子聘婦,非精烹飪者不合選。聞陳氏女,在室,能制鹹菜三百餘種,乃聘之,即敬臨母也。於是以黃陳兩家烹飪法冶為一爐。清末,敬臨宦遊北京,慈禧後賞以四品銜,供職光祿寺三載,復以天廚之味,融合南北之味。敬臨之於烹飪,真可謂集大成者矣。有此絕藝,自己乃不甚重視,不以之公諸世而傳諸後,不亦大可惜乎?敬臨勉乎哉!

古者有功德於民則祀之。我嘗笑:孔廟中七十子之徒,中間一二十人有言行可述外,其大半則姓名亦在若有若無之間,遑論功德?徒以依附孔子末光,高坐吃冷豬肉,亦可謂僭且濫矣。敬臨撰食譜嘉惠後人,有此功德,自足廟食千秋,生前具美饌以食人,死後人具美饌以祀之。此固報施之至平,正不必依附厚黑教主而始可不朽也。人貴自立,敬臨勉乎哉!

孔子平日飯蔬飲水,後人以其不講肴饌,至今以冷豬肉祀之,腥臭不可嚮邇。他日厚黑廟中,有敬臨配享,後人不敢不以美饌進,吾可傲於眾曰:吾門有敬臨,冷豬肉可不入於口矣!是為序。

民國二十四年十二月六日,李宗吾,於成都。

近有某君發行某種月刊,叫我做文一篇。我說:我做則做,但有一種條件,我是專門講厚黑學的,三句不離本行,文成直署我名,你則非刊不可。他惶然大嚇,婉言辭謝。我執定非替他做不可,他沒法,只好「王顧左右而言他」。讀者只知我會講厚黑學,殊不知我還會作各種散文。諸君如欲表章先德,有墓誌傳狀等件,請我作,包管光生泉壤,絕不會蹈韓昌黎諛墓之嫌。至於作壽文,尤是我的拿手好戲,壽星老讀之,必多活若干歲。君如不信,有謝慧生壽文為證。壽文曰:

慧生謝兄,六旬大慶,自撰徵文啟事云:「知舊矜之而錫之以言,以糾過去六十年之失,乃所願承。苟過愛而望其年之延,多為之辭,乃多持(慧生名)之慚且?,益不可仰矣。」等語。慧生與我同鄉,前此之失,惟我能糾之,若慾望其年之延,我也有妙法。故特撰此文為獻。

民國元年二三月,我在成都報上發表《厚黑學》。其時張君列五,任四川副都督,有天見著我,說道:「你瘋了嗎?甚麼厚黑學,天天在報上登載,成都近有一夥瘋子,巡警總監楊莘友,成都府知事但怒剛,其他如盧錫卿、方琢章等,朝日跑來同我吵鬧,我將修一瘋人院,把這些瘋子一齊關起。你這個亂說大仙,也非關在瘋人院不可。」我說:「噫!我是救苦救難的大菩薩,你把他認為瘋子,我很替你的甑子擔憂。」後來列五改任民政長,袁世凱調之進京,他把印交了。第二天會著我,說道:「昨夜謝慧生說:『下細想來,李宗吾那個說法,真是用得著。』」我拍案叫道:「田舍奴,我豈妄哉!瘋子的話,都聽得嗎?好倒好,只是甑子已經倒了。今當臨別贈言,我告訴你兩句: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哪知他信道不篤,後在天津織襪,被袁世凱逮京槍斃。他在天牢內坐了幾個月,不知五更夢醒之時,會想及四川李瘋子的學說否?宣布死刑時,列五神色夷然,負手旁立,作微笑狀。同刑某君,呼冤忿罵。列五呼之曰:「某君!不說了!今日之事,你還在夢中。」大約列五此時,大夢已醒,知道今日之死,實系違反瘋子學說所致。

同學雷君鐵崖,留學日本,賣文為活,滿肚皮不合時宜,滿清末年跑在西湖白雲寺去做和尚。反正時,任孫總統秘書,未幾辭職。作詩云:「一笑飄然去,霜風透骨寒。八年革命黨,半月秘書官。稷下竽方濫,邯鄲夢已殘。西湖山色好,莫讓老僧看。」他對時事非常憤懣,在上海,曾語某君云:「你回去告訴李宗吾,叫他厚黑學少講些。」旋得瘋癲病,終日抱一酒瓶,逢人即亂說,常常獨自一人,倒卧街中,人事不省。警察看見,把他弄回,時愈時發,民國九年竟死。我這種學說,正是醫他那種病的妙藥,他不惟不照方服藥,反痛詆醫生,其死也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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