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節:厚黑叢話卷二(8)

《厚黑學》一書,有些人讀了,慨然興嘆,因此少出了許多英雄豪傑。有些人讀了,奮然興起,因此又多出了許多英雄豪傑。我發明厚黑學,究竟為功為罪,只好付諸五殿閻羅裁判。

我發表《厚黑學》的時候,念及簡恆之言,遲疑了許久。後來想到朱竹?所說:「寧不食兩廡無豚肩,風懷一詩,斷不能刪。」奮然道:「英雄豪傑可以不當,這篇文字不能不發表。」就毅然決然,提筆寫去,而我這英雄豪傑的希望,從此就斷送了,讀者只知厚黑學適用,那知我是犧牲一個英雄豪傑掉換來的,其代價不為不大。

其實朱竹?刪去風懷一詩,也未必能食「兩廡豚肩」,我把厚黑學秘為獨得之奇,也未必能為英雄豪傑。於何征之呢?即以王簡恆而論,其於吾道算是獨有會心,以他那樣的才具,宜乎有所成就,而孰知不然。反正時,他到成都,張列五委他某縣知事,他不幹,回到自井。民國三年,討袁之役,熊楊在重慶獨立,富順響應,自井推簡恆為行政長。事敗,富順廖秋華、郭集成、刁廣孚被捕到瀘州,廖被大辟,郭、刁破家得免,簡恆東藏西躲,晝伏夜行,受了雨淋,得病,纏綿至次年死,身後非常蕭條。以簡恆之才具之會心,還是這樣的結果,所以讀我厚黑學的人,切不可自命為得了明人的指點,即便自滿。民國元年,我到成都,住童子街公論日報社內,與廖緒初、謝綬青、楊仔耘諸人同住,他們再三慫恿我把《厚黑學》寫出來。緒初並說道:「你如果寫出來,我與你做一序。」我想:「緒初是講程朱學的人,繩趨矩步,朋輩呼之為『廖大聖人』,他都說可以發表,當然可以發表,我遂逐日寫去,我用的別號,是獨尊二字,取「天上地下,惟我獨尊」之意,緒初用淡然的別號作一序曰:「吾友獨尊先生,發明厚黑學,成書三卷,上卷厚黑學,中卷厚黑經,下卷厚黑傳習錄,嬉笑怒罵,亦云苛矣。然考之中外古今,與夫當世大人先生,舉莫能外,誠宇宙至文哉!世欲業斯學而不得門徑者,當不乏人,特勸先生登諸報端,以餉後學,他日更刊為單行本,普渡眾生,同登彼岸,質之獨尊,以為何如?民國元年,月日,淡然。」哪知一發表,讀者嘩然。說也奇怪,我與緒初同是用別號,乃廖大聖人之稱謂,依然如故,我則博得李厚黑的徽號。

緒初辦事,富有毅力,毀譽在所不計。民國八年,他當省長公署教育科科長,其時校長縣視學(縣視學即後來之教育局長)任免之權,操諸教育科。楊省長對於緒初,倚畀甚殷,緒初簽呈任免之人,無不照準。有時省長下條子任免某人,緒初認為不當者,將原條退還,楊省長不以為忤,而信任益堅。最奇的,其時我當副科長,凡是得了好處的人,都稱頌曰:「此廖大聖人之賜也。」如有倒甑子的,被記過的,要求不遂的,預算被核減的,往往對人說道:「這是李厚黑乾的。」成了個「善則歸廖緒初,惡則歸李宗吾」。緒初今雖死,舊日教育科同事諸人,如侯克明、黃治畋等尚在,請他們當天說,究竟這些事,是不是我乾的?究竟緒初辦事,能不能受旁人支配?我今日說這話,並不是卸責於死友,乃是舉出我經過的事實,證明簡恆的話是天經地義,厚黑學三字,斷不可拿在口中講。我厚愛讀者諸君,故敢掬誠相告。

未必緒初把得罪人之事向我推卸嗎?則又不然。有人向他說及我,緒初即說道:「某某事是我乾的,某人怪李宗吾,你可叫某人來,我當面對他說,與宗吾無干。」無奈緒初越是解釋,眾人越說緒初是聖人,李宗吾乾的事,他還要代他受過,非聖人而何?李宗吾能使緒初這樣做,非大厚黑而何?雷民心曰:「厚黑學做得說不得。」真絕世名言哉!後來我也掙得聖人的徽號,不過聖人之上,冠有厚黑二字罷了。

聖人也,厚黑也,二而一,一而二也。莊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聖人與大盜的真相,莊子是看清楚了。跖之徒問於跖曰:「盜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關內中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時,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盜者,天下無有。」聖勇義智仁五者,本是聖人所做的,跖能竊用之,就成為大盜。反過來說,厚黑二者,本是大奸大詐所做的,人能善用之,就可成大聖大賢。試舉例言之,胡林翼曾說:「只要於公家有利,就是頑鈍無恥的事,我都要干。」又說:「辦事要包攬把持。」所謂頑鈍無恥也,包攬把持也,豈非厚黑家所用的技術嗎?林翼能善用之,就成為名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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