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節:厚黑叢話卷一(4)

友人雷民心,發明了一種最精粹的學說,其言曰:「世間的事,分兩種,一種是做得說不得,一種是說得做不得。例如夫婦居室之事,儘管做,如拿在大庭廣眾中來說,就成為笑話,這是做得說不得。又如兩個朋友,以狎褻語相戲謔,抑或罵人的媽和姐妹,聞者不甚以為怪,如果認真實現,就大以為怪了,這是說得做不得。」民心這個學說,凡是政治界學術界的人,不可不懸諸座右。厚黑學是做得說不得。……

做得說不得這句話,是《論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註腳,說得做不得這句話,是《孟子。井田章》和《周禮》一書的註腳。假令王莽、王安石聘民心去當高等顧問,決不會把天下事鬧得那麼壞。

辛亥年成都十月十八日兵變,全城秩序非常之亂,楊莘友出來任巡警總監,捉著擾亂治安的人,就地正法,出的告示,摹仿張獻忠七殺碑的筆調,連書斬斬斬,大得一般人的歡迎。全城男女長幼,提及楊總監之名,歌頌不已。後來秩序稍定,他發表了一篇《楊維(莘友名)之宣言》,說今後當行開明專制,於是物議沸騰,報章上指責他,省議會也糾舉他,說:「而今是共和時代,豈能再用專制手段!」殊不知莘友從前用的手段,純是野蠻專制,後來改行開明專制,在莘友算是進化了,只因把專制二字明白說出,所以大遭物議。民心說:「天下事有做得說不得的。」莘友之事,是很好的一個例證。觀於莘友之事,孔子所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算得了的解。

我定有一條公例:「用厚黑以圖謀一己之私利,是極卑劣之行為;用厚黑以圖謀眾人公利,是至高無上之道德。」莘友野蠻專制,其心黑矣,而人反歌頌不已,何以故?圖謀公利故。

厚黑救國這句話,做也做得,說也說得,不過學識太劣的人,不能對他說罷了。我這次把厚黑學公開講說,就是想把他變成做得說得的科學。

胡林翼曾說:「只要有利於國,就是頑鈍無恥的事我都干。」相傳林翼為湖北巡撫時,官文為總督。有天總督夫人生日,藩台去拜壽,手本已經拿上去了,才知道是如夫人生日,立將手本索回,折身轉去。其他各官,也隨之而去。不久林翼來,有人告訴他,他聽了,伸出大拇指說道:「好藩台!好藩台!」說畢取出手本遞上去,自己紅頂花翎的進去拜壽。眾官聽說巡撫都來了,又紛紛轉來。次日官妾來巡撫衙門謝步,林翼請他母親十分優待,官妾就拜在胡母膝下為義女,林翼為乾哥哥。此後軍事上有應該同總督會商的事,就請乾妹妹從中疏通。官文稍一遲疑,其妾聒其耳曰:「你的本事,哪一點比我們胡大哥?你依著他的話做就是了。」因此林翼辦事,非常順手。官胡交歡,關係滿清中興甚巨。林翼干此等事,其面可謂厚矣,眾人不惟不說他卑鄙,反引為美談,何以故?心在國家故。

嚴世蕃是明朝的大奸臣,這是眾人知道的,後來皇上把他拿下,丟在獄中,眾臣合擬一奏摺,曆數其罪狀,如殺楊椒山、沈煉之類,把稿子拿與宰相徐階看。階看了說道:「你們還是想殺他?想放他?」眾人說:「當然想殺他。」徐階說:「你這奏摺一上去,皇上立即把他放出來,何以故呢?世蕃殺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動的要殺他。此折上去,皇上就會說:『殺這些人明明出自我的意思,怎麼誣在世蕃身上?」豈不立把他放出嗎?」眾人請教如何辦。徐階說:「皇上最恨的是倭寇,說他私通倭寇就是了。」徐階關著門把摺子改了遞上去。世蕃在獄中探得眾人奏摺內容,對親信人說道:「你們不必擔憂,不幾天我就出來了。」後來摺子發下,說他私通倭寇,大驚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殺了。世蕃罪大惡極,本來該殺,獨莫有私通倭寇,可謂死非其罪。徐階設此毒計,其心不為不黑,然而後人都稱他有智謀,不說他陰毒,何以故?為國家除害故。

李次青是曾國藩得意門生,國藩兵敗靖港、祁門等處,次青與他患難相共。後來次青兵敗失地,國藩想學孔明斬馬謖,叫幕僚擬奏摺嚴參他,眾人不肯擬。叫李鴻章擬,鴻章說道:「老師要參次青,門生願以去就爭。」國藩道:「你要去,很可以,奏摺我自己擬就是了。」次日叫人與鴻章送四百兩銀子去,「請李大人搬鋪」。鴻章在幕中,有數年的勞績,為此事逐出。奏摺上去,次青受重大處分。國藩此等地方手段很辣,逃不脫一個黑字,然而次青仍是感恩知遇,國藩死,哭以詩,非常懇摯。鴻章晚年,封爵拜相,談到國藩,感佩不已,何以故?以其無一毫私心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