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誠這段時間一直都不在狀態,常委會上,他講完話之後就沉默了下去,常委們輪番發言,項誠卻沒有將任何人的話聽進去,在這樣的會議上,身為會議主持者的他居然思想開小差的確是很少見的現象。
市委副書記蔣洪剛叫了一聲項書記,才把項誠的思緒拉回到現場中來,項誠淡然道:「說到哪裡了?」
常委們一個個都流露出錯愕的表情,項書記明顯沒把他們剛才的話聽進去。
蔣洪剛笑道:「項書記,我還沒開始說呢。」
項誠也笑了,他向後靠了靠,微笑道:「最近精神不太好,洪剛同志,你說啊!」
蔣洪剛道:「昨天我剛巧經過藺家角,在當地短暫停留了一下。」
自從泰鴻建廠的事情作罷,藺家角已經成為了常委們避談的話題,所有人都知道,因為泰鴻建設分廠泡湯,項誠和宮還山都非常惱火,上次的事情不僅僅是誰給誰讓路的問題,還是北港和濱海行政歸屬權的一次激烈碰撞,其結果顯然是張揚一方勝利了。
項誠點了點頭,似乎鼓勵蔣洪剛繼續把話說下去。
蔣洪剛道:「之前泰鴻曾經有意在藺家角建設鋼鐵廠,後來因為具體的條件所限,最終沒有實行。」
市長宮還山有些忍不住了,他笑了一聲道:「洪剛同志,不是條件所限,是條件沒談攏,泰鴻堅持要藺家角的那塊地皮,可濱海方面堅持不讓,甚至連我們提出用雙倍土地換取藺家角地皮的提議,他們都不同意。」
蔣洪剛道:「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現在泰鴻已經放棄了投資,藺家角以南的大塊區域也沒有任何的開發計畫,最近濱海方面提出申請,想市裡將這塊土地劃給他們,用於保稅區的開發建設。」他站起身,將手中準備好的文件,交給了會場秘書,讓他分發給在場的每一個常委。
項誠翻了兩頁,兩道濃眉就擰在了一起,他的臉上陰雲密布,蔣洪剛應該不是一個沒眼色的人,這會兒將這件事翻出來,究竟是什麼目的?項誠並沒有急於表態,他的沉默已經充分表明了他的不悅。
宮還山將那份申請瀏覽了一遍,然後很不屑的將申請扔到了桌面上:「我真是不明白,他既然想要藺家角的那塊地,為什麼不自己把報告送過來,而是要通過你蔣副書記呢?」
蔣洪剛早就預料到宮還山會有此問,他微笑道:「張揚最近對市裡的一些政策有些誤會。」
宮還山道:「誤會?他能有什麼誤會?市裡對他還不夠支持?對濱海的建設還不夠支持?幾個轄縣中,我們最偏重的就是濱海!」他顯然認為蔣洪剛的理由是不成立的。
蔣洪剛道:「年輕同志有些想法是難免的,他說市裡之前答應下來的兩億元撥款,到現在都沒有兌現,所以就對我們這個領導班子產生了一些誤會嘍!」
宣傳部長黃步成雖然始終沒有說話,到了這時候他也不禁暗贊了一聲佩服,蔣洪剛不但有謀略還有勇氣,比起宮還山,蔣洪剛的心機顯然要勝出一籌,他先提出藺家角的事情,再把事情推到張揚的身上,看似不經意的牽出兩億撥款的事情,張揚對市裡一直都不買賬,說他對領導層產生誤會也很容易理解,蔣洪剛的這番話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他可以站在張揚的角度闡述支持保稅區建設的重要性,如果風向不對,他大可將所有一切都推到張揚的身上,這份申請是張揚的意思,他只是充當一個傳話者的角色。
宮還山道:「他有什麼意見為什麼不當面說?一個年輕幹部連這點心胸都沒有嗎?」宮還山最近明顯變得浮躁,他應該是感覺到了危機,來自於蔣洪剛的危機,一個從未被他重視的對手,現在表現出越來越多的鋒芒,這對宮還山來說絕不是好事。
宮還山雖然是市長,可是蔣洪剛的級別並不在他之下,他這會兒表現出的咄咄逼人非但沒有讓人感覺到強勢,反而讓很多常委感覺到宮還山落了下乘,這幫政治老手眼中的宮還山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鎮定和坦然,一個人只有在切身利益受到威脅的時候,才會失去常態。
市委副書記蔣洪剛表現出了很好的涵養,他微笑道:「還山同志,你別急啊,年輕幹部不都是這個樣子?其實我們不該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們頭上,交流是雙方的事情,人家不願意和我們交流,或許是因為這些年輕幹部的心中有些傲氣,或許是因為我們這些老同志做得不夠好,在某些方面處理不當,傷害了年輕人的熱情和信心。」
宮還山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有些過激了,在這麼多常委面前,他一連串對蔣洪剛的發問有些不夠禮貌。
宣傳部長黃步成此時說話了:「誰都有缺點,誰的身上也都有優點,我們不能憑著經驗去看待問題,隨著時代的發展,衡量幹部的標準也會不斷發生變化,過去我也看不慣有些年輕幹部的做法,可是事實證明,我看不慣的東西未必都是錯誤的,有句話怎麼說,存在即有其合理性,我覺得我們這些人也不應該用始終不變的標準去看問題,不然早晚會跟不上這個時代。」
黃步成這番話說得多少有話不對題,可還是很多人都聽出來了,黃步成這番話是沖著宮還山說的。
宮還山的臉上有些迷惑,黃步成搞什麼?跟著蔣洪剛幫襯什麼?
紀委書記陳崗說話了:「步成同志有句話說得對,我們這些人看待事物的標準和年輕人不同了,誰對誰錯還真說不清楚,別說工作中了,就說我們家,我對孩子們的很多做法都不了解,可是未必代表他們的做法就是錯的,時代在變化,人的思想也在不斷變化,要不怎麼現在流行說代溝這個詞兒呢,我看體制中也存在代溝。」
這下不但宮還山糊塗了,連黃步成也糊塗了,陳崗這番話究竟是在幫襯自己還是挖苦自己?這貨什麼時候也往這邊的陣營靠近了?
陳崗狡猾得很,他只是借著黃步成的話抒發一下感想,至於核心的問題他不去碰。
市委書記項誠這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搖了搖頭道:「我說你們這幫人,有沒有正事可說?聊著聊著,怎麼就聊到代溝上面去了?現在是開常委會,不是拉家常,別在這兒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他落下杯子,目光往那份申請報告上瞄了一眼道:「張揚這小子還是不甘心啊,又想要錢,又想要地,真是貪得無厭!」說這話的時候,項誠的臉上並沒有怒氣,儘管他的心裡很不爽,但是他知道現在絕不能表現出任何的不爽,張揚真想要錢要地為什麼不直接來找自己?宮還山問得那句話沒錯,問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換成任何人都會考慮到這件事,以蔣洪剛的智慧不會考慮不到這一點,當眾提出這件事,最大的可能性就會在自己這裡碰一鼻子的灰,明明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卻偏偏還要這麼干,那就是蓄謀,那就是你蔣洪剛想要利用這件事挑起我的怒氣,蔣洪剛啊蔣洪剛,你就這麼迫不及待,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目的?現在就想挑起大旗和我唱對台戲?我的胸懷要比你想像中大得多。
項誠說這句貪得無厭的時候,你絕對從他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的憎惡。
蔣洪剛敏銳地從項誠的臉上得到了某種信息,他也呵呵笑了起來:「項書記說得對,可不是嘛,這小子真是貪得無厭,我也說過他了,這世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魚和熊掌豈可兼得?」
項誠道:「他雖然貪心,可是他畢竟還是從濱海的利益出發,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的出發點還是好的,洪剛有句話說得對,對於這些問題我們一定要注意處理的方式,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傷害到年輕幹部的工作熱情,其實之前張揚找過我,當時沒說藺家角那塊地的事情,主要是想要錢,市裡答應給他兩億撥款,我們既然說出去的話當然就要兌現。」
所有常委都怔怔地看著項誠,誰都沒料到項誠聽說這件事之後會這麼心平氣和,難不成今天真的會發生魚和熊掌兼得的事情?真要是那樣,張揚這廝也太好命了一點。
項誠道:「市裡今年的財政情況也不好,一下拿出兩個億對我們來說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當時我都跟這小子說得清清楚楚,想不到他還是那麼沒有耐心,居然找到了洪剛那裡。」
蔣洪剛笑道:「這小子的確沒什麼耐心,項書記比我要了解他。」
項誠道:「還山啊,保稅區是我們北港的重點工程,這筆錢儘快下撥給他們,省得這小子整天惦記,搞得跟我們欠他錢似的。」
宮還山的臉色很難看,還是勉為其難的應了一聲。
項誠又道:「至於藺家角的那塊地,一早就打算劃撥給他們了,既然泰鴻已經取消了建廠計畫,總不能讓那塊地閑置下去,他既然有這麼大的精力折騰,就由著他折騰去吧。」
項誠沒有動怒,也沒有否決這份申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如此輕易地就同意了將藺家角劃撥給了濱海,項誠很平和的結束了這場常委會,儘管他的內心中並不平和。
很多人都像項誠一樣心中頗不平靜,如果從中挑選出最不平靜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