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濤聽到這廝開口就是小劉,絲毫沒有跟自己客氣的意思,心中也有些著惱,平日里自己出去,什麼人不得尊稱自己一聲劉科啊,你小子才多大啊,我跟你客氣,你倒好,真不把自個兒當外人。可是人家小劉的政治基本功還是紮實的,雖然心裏面有些不滿,表面上卻仍然是笑容可掬:「張揚,李書記請你去家裡吃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剛才的那點兒不平衡馬上就煙消雲散了。能讓李書記請吃飯的主兒可都不是普通人物,能讓李書記請去家裡面吃飯的人關係顯然更不一般,劉海濤暗暗提醒自己,這孩子和李書記還不知是什麼關係呢,雖然李書記告訴劉海濤,張揚是他一個老同學的兒子,可人的思想是最難琢磨的東西,劉海濤還是把這件事給想歪了,假如是同學的兒子,至於那麼神神秘秘嗎?一個電話不就結了?現在人家李書記讓自己親自開車來接,而且去的地方還不是縣委大院。縣委大院是正宮娘娘住的地方,李長宇讓劉海濤帶張揚去的地方是縣城東南的薇園,連正宮娘娘都不知道李書記在哪兒還有一套房子。
所以劉海濤琢磨一下也是正常的,這孩子該不是李書記的私生子吧?心裡雖然嘀咕,可是這種事情只能在心裡想想,肯定是不敢說出來的,要是讓李書記知道他有著這種想法,恐怕明天他就要卷著鋪蓋捲兒滾蛋。
於是張揚有了平生以來第一次坐桑塔納的體驗,原本劉海濤的意思是讓他坐後面的,雖然這個小傢伙的身份無法確定,可是禮多人不怪,還是要用對待太子爺的標準來招待。可張揚並不領情,在他看來,有身份的人全都是坐在前面,麻痹的,你一個車夫憑什麼坐在我前面,看不起我嗎?所以張揚看著劉海濤的目光就顯得有些惡毒,看得劉海濤不寒而慄,奶奶的,這年頭,當個司機也那麼難,爺惹不起你,我裝孫子還不成嗎?
劉海濤剛剛啟動汽車,腰間的BP機就響了,他看了看上面的留言,原來是李書記等得有些心急了。
張揚有些羨慕的看著劉海濤的這個黑盒子:「這玩意兒挺貴吧?」心裡那點小九九又開始運轉了起來,到底是縣太爺,連車夫都配上了傳呼機。
劉海濤笑得多少有些不自然:「嗯,李書記給配的,真是要多虧了領導關心……」還沒有探明人家路數之前,劉海濤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開始剛配這個傳呼機的時候,他也的確得意了一陣子,可很快就發現這東西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過去沒有BP機的時候,偶爾還能開個小差,自從掛上了這東西,自己等於戴上了一副無形的手銬,李書記想什麼時候用自己,就什麼時候用,無論風吹雨打,無論白天黑夜,甚至跟老婆熱乎的時候,一個傳呼打來,馬上就得提褲子上車走人,別人都看到他表面的風光,誰知道他背後的酸楚啊,想到這裡劉海濤不覺有些傷心。
稍一走神,闖了一個紅燈,站在中心的交警指了指劉海濤,劉海濤落下半截車窗,張口就罵:「你他媽瞎眼了,看不到車牌號?」
那交警上崗沒兩天,的確不認識縣太爺的車牌,被劉海濤罵的有點火了,正想衝上來理論,早有一名老交警沖了上來,照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小子大沿帽都飛出老遠,然後那老交警賠著笑向車內的劉海濤打了個招呼。
劉海濤愛理不理的翻了翻眼皮:「老宋啊,你手下的這幫交警素質也太差了,有時間多教育教育。」
交警老宋躬著腰,向車內敬了一個禮:「劉科,這小孩子沒來幾天,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劉海濤仰著頭,慢慢駛過紅綠燈,這一刻,張揚清晰地感覺到從劉海濤身體周圍散發出的王八之氣,不過也只是剎那,剛過了紅綠燈,劉海濤就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演可能有些過了,向張揚露出一個謙虛的微笑:「這些馬路橛子平時囂張慣了,連李書記的車都敢攔,一定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張揚嗯了一聲,慢慢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卻閃現著劉海濤怒斥交警的一幕,想必那一刻劉海濤的心中一定是天下捨我其誰的感覺,麻痹的,想想都爽!
黑色桑塔納慢慢駛入了這座名為薇園的小區,九十年代初,中國的住房政策還沒有正式改革,商品房還遠未普及,這座小區是縣民政局出資建設,本意是要建成一座老幹部療養院,可建成之後,因為環境優雅,地勢清凈,被縣委看中,直接徵用成為縣級領導休閑度假的場所,上級來領導的時候也會在這裡招待。
劉海濤直接將轎車開到了一座兩層的小白樓前,汽車停穩之後,他殷切的為張揚拉開了車門:「李書記在裡面等你呢。」
張揚點了點頭,並沒有和劉海濤多說話,舉步向門前走去。
剛剛走到門前,房門就被拉開了,一位面目慈和的老太太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位老太太姓蘇,是李書記的大嫂,後來張揚才知道,李長宇自幼父母就死了,是他大哥大嫂把他拉扯大的,後來他發跡之後,也沒忘記兄嫂的恩情,不過可惜他大哥死得早,只剩下這個大嫂在鄉里生活,三個女兒都已嫁人,李長宇也算得上是有良心,把大嫂接到了身邊,可惜他老婆朱紅梅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對他這位大嫂冷言冷語,動輒諷刺挖苦,兩口子為這沒少吵架,李長宇一氣之下才把大嫂偷偷安置在了這裡。
蘇老太笑眯眯道:「是張揚吧,這兩天老聽你李叔提你,趕快進來,他都等急了。」她拉著張揚走進小樓,張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李長宇居然占自己便宜,我張神醫一千多歲了,你讓我叫你叔,你他媽當得起嗎?
小樓內的陳設並沒有張揚想像中的豪華,普通的瓷磚地面,客廳內放著一套水曲柳的實木沙發,電視也不過是十四寸國產彩電,表面上看這位李書記還是清廉的。
「張揚,你快坐下!我去叫你李叔……」蘇老太的熱情是實打實的,平日里她這裡就很少有人過來,除了節假日,李長宇例行的前來探視外,老太太都是一個人生活,閑暇的時候,就在後面開闢了一塊菜地,弄了幾籠雞舍,按理說小區是不允許她這樣做的,可是管理人員知道這是縣委李書記的嫂子,誰還敢過問,平日里母雞在別處下了蛋,管理人員若是看到,都會規規矩矩給送過來。
「張揚來了!」李長宇矮小的身影出現在樓梯的拐角處,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雙手背在身後,從張揚的位置看這位縣委書記,必須要仰視才見,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相遇,彼此都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李長宇點了點頭,其中的含義只有他們自己才能夠明白:「大嫂,趕快做飯,我和張揚到樓上說話。」
蘇老太高高興興的答應了一聲,老太太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平日里只要有人來,她就興奮的跟過節似的。
張揚慢慢走上樓梯,跟著李長宇來到他的書房,李長宇關上房門,來到辦公桌後坐下,又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不用客氣嘛!」
張揚看了看沙發,坐在那上面豈不是又矮了這廝半截,這位李書記是不是有心理缺陷啊,因為身高不如別人,所以處處都想高人一頭,張揚就是個逆毛驢脾氣,你讓我坐我就坐啊?爺還偏偏站著,我就是要俯視你,跟我打官腔?麻痹的你脫褲子的時候怎麼不跟我牛逼啊?
看到張揚仍然站在那裡,李長宇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混跡政壇多年,對於把握別人的心理他還是很有一套的,他敏銳的察覺到張揚可能對自己的某些做法產生了反感。
李長宇接下來的動作將他的睿智和多變展現的淋漓盡致,他熱情的站了起來雙手握住張揚的手臂:「客氣什麼啊,到這裡就跟到自己家一樣,來!快坐下!」他幾乎是推著張揚坐在了沙發上,當然張揚也沒存著抗拒的意思,要是他反抗,就李長宇這小胳膊小腿的,輕輕鬆鬆一抬手就能夠讓李書記飛出窗外。
成功將張揚摁到在沙發上之後,李書記也就勢在他身邊坐下,你小子不是覺得我居高臨下嗎?我陪你坐沙發,這總算得上平易近人了吧?
為什麼會有今天的會面,兩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沒有人主動點破,可能他們的會面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張神醫的策略是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李書記深思熟慮之後的對策是主動出擊,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對方的弱點,他拿起茶壺為張揚倒了一杯茶,從茶几上早已擺放好的兩個茶盞來看,李書記對今天的會面早有準備,而且相當充分。
握著茶盞,張揚卻突然想起了隋煬帝賜給自己的那杯毒酒,右手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潑出了少許的茶水。
李書記波瀾不驚的雙目之中悄然掠過一瞥驚鴻,唇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雖然強裝鎮定,可是畢竟底氣不足,於細微之中已經流露出他的惶恐。他哪裡又知道,人家怕得根本不是他,而是觸景生情想起被毒殺的往事。
茶是好茶,特級碧螺春,湯色清亮,雅香撲鼻,張揚一直都是個懂得生活的人,倘若在過去,保不齊他會詩興大發,潑墨揮毫,雖然他的詩從來都寫得不怎麼樣,可是現在他沒有那個心境,甚至連品一口茶的心境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