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大漠無垠江湖遠(二)

劉姍輕笑著看著大受打擊的霍去病離去,知道他此刻嘴上說不信,心中怕是已信了五分。

「閼氏,你和這位將軍說了什麼?怎麼他現在這幅樣子?」阿犁是聽不懂漢語的,她好奇地問道。

「說了什麼啊,只是說了那一日晚上,我們看到的事情而已。」劉姍柳眉輕揚,以匈奴語對阿犁說道。

「那一日晚上……」阿犁恍然大悟,說道,「是我們初到漢軍營地的那天晚上,閼氏你非要出去走走的時候,看到的嗎?」

公孫賀的閃避以及湊巧導致了紀稹被刺的舉動,雖然做得巧妙,混亂之間,也真的沒有人注意到他,加上後來趙信的隨之來襲,很容易讓人認為這一系列的襲擊都是趙信的精心策劃罷了。所以就連霍去病也這樣被輕易瞞過了,沒有絲毫懷疑。可是這些人里,卻不包括從頭到尾都在紀稹、公孫賀二人身側,接受他們保護的劉姍。

劉姍沒有漏過在紀稹中劍倒地的那一刻,公孫賀嘴角微微泛起的笑意,沒有漏過事後他對那些亂兵的下手狠辣,更沒有漏過當日深夜,他負責處理亂兵屍體時,故意命人將其中幾具屍體以刀劍砍為肉泥。見多了匈奴貴族間的內鬥的劉姍,幾乎是本能地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是她什麼也沒有說,將這一切都掩蓋了下來。因為她當時初歸大漢,還沒機會仔細考慮,如何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阿犁,花都摘得差不多了嗎?」劉姍懶洋洋地問道。

「差不多了。」

「那我們去昭陽殿吧。阿嬌,一定等久了。」劉姍捧著鮮花,裊娜地向昭陽殿方向行去。

「娘,我給你彈琴聽。」劉葭乖巧地陪在母親身邊,討好道,「前幾天,萃嬸嬸又教了我新曲子了。」

陳嬌靠在軟榻上,朝她笑了笑,說道:「好啊。讓娘看看你是不是進步了。」劉葭得了母親的允諾,歡呼雀躍地呼喊著宮女們將琴擺上案,擺好姿勢,開始彈奏了。

為了紀稹的事情,劉徹將這個滯留在外的女兒給招回來後,就沒有再讓她離開了。而陳嬌在處理完紀稹的葬禮後,一場大病,醒而復昏,如此反覆了數月,幾次都有喪命之險,讓劉徹更難放心,也留著一雙兒女在她身側時刻守著,也可讓陳嬌心情好些。

「阿嬌妹妹,今日心情可好些了嗎?」劉姍的聲音遠遠地就傳了過來。劉葭聽到這聲音,也停下了手,甜甜一笑,說道:「娘,是南宮姑姑來了。」

劉姍很快來到了母女二人的身邊,她笑著將花遞給飄兒,說道:「就知道妹妹醒了。這是花園裡新開的,姐姐摘一點來,放你殿內,也可作賞心悅目之用。」

「姐姐費心了。」陳嬌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她與劉姍從前並無太多交情,畢竟在阿嬌完全懂事之前,劉姍就去了匈奴。只是,劉姍歸漢之後,暫住宮中,由於劉徹對這位姐姐的格外照拂,經常性地宣她一起用膳什麼的,兩人接觸的機會也就多了。而劉姍許是常年在外,在長安認識的故舊並不多,拜見了太后與先皇的陵墓後,也只能和姐姐平陽公主,妹妹隆慮公主間走動,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還是留在宮裡,因此倒是特別喜歡往昭陽殿這頭來竄門子。

「姑姑。」劉葭對這位新姑姑也不排斥,一見面就甜甜地喊道。

「乖孩子。」劉姍低下身子,摸了摸劉葭的腦袋,問道,「怎麼只有你在?弟弟呢?」

「弟弟困了,阿奴帶他去睡覺。」劉葭仰著頭,回答道。

劉姍笑著陪陳嬌和劉葭閑談了一會兒後,便找了個借口將劉葭打發了出去,單獨留下與陳嬌對話。

「姐姐有什麼要說嗎?」陳嬌經過這許多年的歷練,一眼便看出了劉姍今日的來意似乎不那麼簡單,主動開口問道。

「原本阿嬌妹妹你現在身子不好,這些事,是不該拿來煩你的。」劉姍扶著額頭,嘆了口氣,說道,「可是這事,卻又實在嚴重,事關我那月關侄兒,卻是不得不煩擾你了。」

「月關?怎麼了?」聽到兒子的名字,陳嬌立刻振作起精神問道。

「我也是才知道的。」劉姍說道,「聽說今日朝會上,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上奏請求分封諸王,以固天下。附議之臣多達半數。如果此議被採納,我怕我那月關侄兒年紀小小,卻要早早離父母遠去了呢。」

「你說什麼?霍去病他竟然……」陳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劉姍。

「事後,陛下倒是宣了冠軍侯單獨相見,只是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麼。」劉姍繼續說道,「如果皇帝真的做了決定,阿嬌妹妹你可得早做打算啊。」

陳嬌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此事,多謝姐姐告知。阿嬌知道了。」

送走了劉姍後,陳嬌立刻尋來飄兒,著她去打探今日早朝之事,證實了劉姍所言後,她不禁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人走茶涼,本就如此。他原就是為家人,如今連稹兒都不在了,又哪裡能指望他會手下留情呢。」

「娘娘,你看這事可怎麼辦啊?小皇子還那麼小,若真的分封就藩,以後再想相見,可就……」阿奴聽了之後,急得都快掉下眼淚來了。

「娘娘,要不要去請大長公主和李大人入宮來商量一下。」飄兒如此提議。

「不用了。」陳嬌斷然拒絕,說道,「娘年紀大了,不必用這件事打擾她。李大人……」她苦笑一下,說道,「也不必找他。這事我會自己處理。」

「所以,那一晚,公孫大人的確將那幾個亂兵的屍體砍為肉泥了?」霍去病看著底下的幾個兵士問道。事隔半年多,當初那幾個叛兵的屍體早已不可尋覓,他只能通過詢問當時在場者,來了解當時的情況。

「是啊。」那兵士坦然答道,「公孫大人說他們的行徑太過可惡,說要效古人鞭屍之行,以泄憤。」

「那你們可還記得,公孫大人砍的,是那幾個亂兵屍體的哪個部位?」霍去病又問道。

「哪裡?」幾個兵士相互討論了一下,最後答道,「是胸口。公孫大人說,要將這般黑心背德之人的心給挖出來看看。」

霍去病合上眼睛,說道:「小光,讓他們退下吧。」

「是。哥。」霍光乖巧地應道。他一邊吩咐那幾個兵士離開,一邊奇怪看著自己的哥哥,不明白為什麼事隔半年之後,他忽然對那次突襲又有了興趣。

是的。就如南宮公主所說,姨丈的所作所為大有可疑。為了紀稹的死而鞭屍泄憤?別人或許能相信這個理由,可是不會有人比他更明白,衛家人對於紀稹的死感到多麼的欣喜。且不說,與紀稹有宿怨的公孫敬聲是如何迫不及待的在家裡大開宴會慶祝,便是連自己的娘親、姨娘等人提及此事,嘴角都會出現不自覺的笑意,泄露她們真正的心情。

鞭屍卻又專挑胸口下手?霍去病扶著額頭,輕笑起來。據他所知道,衛家所圈養的死士,在胸口處都會有一道標記,那是忠於衛家的標記。這鞭屍,是否也可理解為,姨丈害怕他發現事情的真相,急不可耐地先一步將證據毀滅了呢。

「哥,人都送走了。」霍光走進房內,對霍去病稟報道,「哥怎麼忽然對那時的事有了興趣?」

霍去病抿著唇,並沒有回答他。霍光見他不說話,便又轉移話題道:「剛才,詹事府那邊派人來說,老夫人病倒了,讓哥你回去探望一下。」

「我娘病了?」霍去病緩緩轉身,看著霍光。

「是啊。」霍光答道,「說是哥你出征前就病倒過一次,那次嚴重到人都昏迷不醒了。只是那時候怕你心中挂念,沒對外說。其實當時,她連陽石公主的婚禮都沒法出席。後來調養了大半年,可算是好了。卻不知道怎麼的,這次又複發了。」

「我娘,病得那麼嚴重?而且之前還昏迷不醒過?」霍去病皺起眉頭,畢竟是身生之母,他的心思倒是被轉了一些到這裡來。他抬腳就要往外走,衣袖揮動間,將隨身攜帶的平安符掉到了地上。霍光忙彎下身子幫他拾起。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是姨娘托我來的。她給你縫的。不然你這破地方,你以為我愛來嗎?」

「我娘,最近身體好嗎?」

「還不錯。她正忙著幫陽石公主籌辦婚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身體自然也好。」

「你還真倒霉,竟然碰上了匈奴主力。」

「是啊。他們好似知道我們的行軍路線似的。」記得那時候,紀稹的表情十分嚴肅,不像是隨口抱怨。只是意氣風發的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在霍光彎腰拾起平安符,交還給他的一瞬間,十個多月、半年前的一幕幕在霍去病的腦海里交織著閃現。

「難道……」霍去病扶著額頭,退了半步。

「哥?」

「……小光,你說我娘病到昏迷,那她應該沒辦法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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