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幾多恩怨幾多情(三)

堂邑侯府內,早已備好了靈堂。全府中人皆服縞素,許多平素得過紀稹照拂的婢女一邊擺設著所需之物,一邊不停抹淚。

「娘,稹弟的棺木說是由軍中將士護送,再過一炷香就到府門口了。陛下領著文武百官在棺木後隨著呢。」陳季須靠到劉嫖耳邊,低聲說道。

「知道了。」劉嫖啞著聲音答道。她抬起頭看著這一室的素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戚之意,說道:「沒想到,我劉嫖在有生之年,竟然會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一天。」

「娘。」

「季須啊,你這個弟弟走了。今後,我們陳家可就只能靠你們自己了。」劉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然後問道,「妍兒現在怎麼樣了?」

「她聽了消息就暈倒了。」陳季須嘆息道,「已派了人去喚她哥哥來照料了。」

「……你派幾個婢女好好照料她。今日人多紛雜,不要讓外面人驚擾了她。」劉嫖說道,「我們去大門迎接吧。」

「是,娘。」

「公主殿下,您腳下慢點。」楊得意乖巧地說道。

劉姍從車上緩緩走下,抬起頭看著氣勢恢宏的北闕宮門,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而她身側的胡貓兒和阿犁看著飛檐重疊的宮室,都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二十多年了,終於又回來了。劉姍懷著一絲欣慰,一絲酸楚,心情複雜地看著宮門。

「殿下是著肩輿來抬呢?還是先自己走幾步?」楊得意又殷勤地問道。

「不用肩輿,我自己走走便是。」劉姍笑道,「楊常侍入宮幾年了?什麼時候開始伺候陛下的?我一去二十餘年,這宮裡的許多事,都不熟悉了。」

「公主為大漢受苦了。」楊得意說道,「得意入宮也有十餘年了,陛下即位後就開始伺候陛下的。」

「哦。」劉姍瞭然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陛下安排我暫住宮裡,可我離開許多年,很多規矩怕都不知道了。卻不知現如今的大長秋是誰?」

「大長秋是石達大人。」

「石達?」劉姍驚訝道,「他現在,應該有些年紀了吧。」

「是啊。石達大人歷經三朝,算是元老了。」

「石達是什麼時候開始任大長秋的啊?」劉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石大人,是元光六年開始任職的。」楊得意扶著劉姍走著,「公主,小心腳下。」

「元光六年。」劉姍默默玩味著這個年限,眼角忽然瞄見一匹馬兒從不遠處飛奔而來。

「那是……」劉姍看得並不真切,疑惑地轉過頭看向楊得意,只見楊得意臉上滿是惋惜。

「那是陳娘娘。」楊得意答道。

「陳娘娘?」

「就是,堂邑侯府的陳娘娘。」楊得意見劉姍沒反應過來,便又解釋了一番。

「阿嬌!」劉姍眉毛一挑,再轉身去看時,已只剩下地上揚起的煙塵,「我記得,從前宮裡是不許騎馬飛馳的?怎麼我這些年不在,規矩就改了嗎?」

「不是,不是。」楊得意忙搖了搖手,說道,「陳娘娘,那是陛下特許的。不過,她素來極懂規矩,倒很少在宮中騎馬。只是這一次,唉。」

「這一次怎麼了?」

「這一次大概是為了冠世侯的事急得吧。」楊得意說道,「他們姐弟感情極好,這次出事,也不知會怎樣傷心呢。」

「冠世侯是阿嬌的弟弟?」

「是義弟。不過,也好得跟親手足似的。」

「這樣啊。」劉姍若有所地想著。

「公主,奴婢是先帶你到處走走呢?還是直接到披香殿休息?」楊得意不願多談這個,便轉移話題道。

「你還是帶我到處走走吧。」劉姍微笑著說道。她又轉過頭,指著胡貓兒和阿犁,說道,「你派人把他們倆送到披香殿去,替我先打點打點好了。」

陳嬌喘著氣,在堂邑侯府門前停下了馬,在周圍一眾文武百官的驚駭目光中,走進了靈堂。劉徹剛第一個上完香,就聽到外邊一陣騷動,轉過頭去,卻是阿嬌來了。

「阿嬌。」劉徹見她神色不對,不禁感到有些擔心,忙上前去攔住她,輕聲說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好好歇著嗎?」

陳嬌卻恍若未聞,撥開劉徹的手,直直地朝靈位後的棺木行去。她撫摸著棺木前雕刻的「漢冠世侯紀稹」六字,輕聲呢喃道:「稹兒,為什麼好多事都不和姐姐說?你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那語調輕柔至極,彷彿在面對一個鬧彆扭的孩子。

「阿嬌。」劉徹看她此刻的表現,不禁有些驚疑不定,便伸手攔下她,說道,「你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等一下。」陳嬌躲開了他的手掌,臉色大變地轉過頭,問陳季須道,「哥,棺木怎麼不是紅木的?你欺負稹兒不是你親弟弟嗎?」

「不是。沒有。」陳季須忙擺手說道,「棺木是軍中準備的。」

陳嬌又著惱地轉過頭,看向霍去病,說道:「虧你還是他的好友。怎麼連這點小事也這麼不經心?」

霍去病看著陳嬌異常精神的面容,上前一步,說道:「娘娘,你。微之他不希望你太傷心。這是他的遺言。」

「遺言?」陳嬌雙眼十分無辜地看著霍去病,隨即醒悟過來,說道,「是稹兒要告訴我的話嗎?我就知道,稹兒最乖了,從來都不會讓我為他擔心、傷心的。」她轉過頭去,拉住劉徹的手,念叨道:「稹兒最乖了。你知道的。他在宮裡朝中,待人處世,沒有一個人不說她好的。從來都不會讓我鬧心,還常常逗我開心。」

「朕知道。」劉徹扶著陳嬌,小心地應道。

「可是,我對他不夠好。他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陳嬌忽然惱了,她重重地往自己頭上捶著,說道,「好多事,我都沒發現。我這個姐姐,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我應該對他更好一些才是,因為他只有我了。」

「阿嬌!」劉徹大驚,忙拉住她的手,柔聲安撫道,「阿嬌,你對稹兒很好,很好。我們都知道。」

「不對。還不夠好。」陳嬌執拗地搖著頭,說道。

「阿嬌。既然來了,先給稹兒上柱香吧。」劉徹將她的雙手都扣住,安撫道,「你看這裡這麼多人,都是來看稹兒的。你給稹兒上柱香,先去後院休息。等他們都走了,你再來陪稹兒也不遲。」

陳嬌略微有些疑惑地看著其他人,皺著眉頭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是稹兒的朋友。不能攔著稹兒交朋友。我得先走。」

劉徹臉色鐵青地護著陳嬌回到後院,劉嫖也極為不放心,她將諸事交待給陳季須也匆匆跟了過來。

「嬌嬌這是怎麼了?」劉嫖見劉徹從房裡出來,忙問道。

「姑姑。」劉徹低聲說道,「也許是刺激太大了。朕已經宣了太醫,一會兒讓他看看就知道了。」

「可別出什麼事才好。」劉嫖面色不好地說道。

太醫令很快奉命而來,他為陳嬌把脈後,出來回報道:「陛下,娘娘應是受刺激過度,所以才會行為反常。但是臣觀她,似乎神智又是極為清醒的,對於冠世侯之死也沒有疑義。心中所念,不過是為侯爺完善身後事而已,待她心愿得償後,應該就會恢複了。」

劉徹看著房內,眉頭緊皺著,默默念道:「心愿得償。」

劉嫖看著在紀稹房中縫製著壽衣,心中不住地嘆著氣。她轉過身,對霍去病說道:「那日之後,她便不願意離開這個房間。無論吃睡都要在這房內,說是想知道這些年,稹兒不在她身邊,都是怎麼過的。」

「有什麼辦法能讓娘娘暫時離開一下嗎?」霍去病眉頭微皺,說道。

劉嫖先是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轉頭問道:「紀稹房中,到底有什麼事物是不能讓阿嬌看見的?」

「那是他心中最為隱秘之事,請恕去病不能說。」霍去病搖了搖頭,說道,「只是那事物,若為娘娘所見,只怕會更刺激到她。」

「一會兒,她會去靈堂和稹兒說話,你可進去將東西取來。」劉嫖嘆了口氣,說道,「只是你動作要快些。」

「多謝大長公主成全。」霍去病拱手說道。

過了一會兒,陳嬌果然離開了房間,捧著壽衣往靈堂走去。霍去病便成績閃入房中,開始找尋紀稹所說之物。他拿起房間一角的箱子,低聲說道:「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阿嬌,你先去和稹兒說說話,東西我幫你拿就是了。」

「不用了。我自己來。」陳嬌想也沒想拍開劉嫖的手,向內行去。門一推開,見到的正是捧著箱子的霍去病。

「你,在這裡做什麼?」陳嬌一愣,隨即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箱子上,喊道,「誰准你拿稹兒的東西了。」說罷,一揮手就要將箱子搶過來,霍去病措不及防下,箱子脫手而去,在空中打了個滾,內中事物掉落了出來,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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