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古來才命兩相妨(二)

「是的,大單于。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來。」那傳信之人痛哭流涕應道。

「誰幹的?誰幹的?是衛青嗎?不對,他如今是漢人的大將軍,不可能獨領八百人去圍捕大父他們。那是李廣那老匹夫?」伊稚斜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呼出的氣息吹動著嘴上的那些鬍子,「一定是李廣那老匹夫!是他,對吧?」

「小的不敢欺瞞大單于。不是飛將軍。不是!」傳信之人不斷搖頭,「是三個不認識的小將!」

「……三個不認識的小將?」伊稚斜彷彿被這句話給噎住了,說話變得非常艱難。

「是的,大單于!」

被賜坐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已經受封自次王的趙信聽到三個不認識的小將一語,心中一突,神色不覺變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變化,便問道:「自次王,你自漢新歸,可知道這三人是誰?」

趙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單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沒有料錯,應該是衛青的外甥,漢剽姚校尉霍去病,漢朝皇帝的妻舅漢屯騎校尉紀稹和一位自我匈奴歸去的漢人,遼東邢天。」

聽完回報,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輕聲喃喃道:「漢朝,竟然還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趙信見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稟報道:「大單于!請聽信一言。信雖然是漢朝回來的降將,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證所說的絕對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單于能夠聽一聽!」

「你說吧。」彷彿是預料到了趙信即將說的話,伊稚斜的神色變得更加的陰沉。

「請大單于以大局為重,帶族人向北走吧,越過了大漠,漢人就沒有靠近我們匈奴領土要塞的機會。漢人不習慣大漠,也不知道怎麼越過大漠,南界的大漠會成為我們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養生息之後,我們可以再緩緩圖之。」趙信咬牙說道,「但是,如果我們一直留在此處。只要漢朝皇帝再派衛青出塞幾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對於趙信的建議,一言不發,帳內的其他人也是悄無聲息。

趙信見此不得不又說道:「大單于啊,只要我們匈奴的男兒還在,這些土地我們遲早都能要回來的。但是現在,我們必須要離開啊!這三四年來,衛青每次出塞都收穫了不少好男兒的性命。匈奴的人口和漢軍是沒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動,這時,營帳的簾幕被人撩開,一個面色瘦黃的老人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來纏綿病榻的中行說。

中行說走到趙信身邊,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轉向伊稚斜說道:「大單于,請聽自次王的諫言,這漠南已經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未央宮,宣室殿。

「……前將軍翕侯信以八百騎降匈奴,右將軍衛尉建盡亡其軍,獨以身脫。其罪,臣不敢專權,請天子自裁之。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騎校尉紀稹協同匈奴歸者遼東邢天,斬首虜二千二十八級,及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生捕季父羅姑比。」

李希讀完最新的軍報,抬眼望了望深思中的劉徹,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相對於前幾次的輝煌,衛青這一次出塞成績,可以說是相當暗淡,雖然斬敵萬餘,但是自身卻折損兩位將軍和數千騎兵,尤其深知漢軍情況的趙信降胡,對於漢軍來說是大不妙之事。相比之下,他的功績可能還不如率八百騎兵夜襲的霍紀二人。

劉徹靠在扶手上,一言不發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擬詔!」

昭陽殿。

陳嬌為劉嫖斟上一杯清茶,開口問道:「娘來看葭兒嗎?我這就著人去喚她來。」

「不用了。」劉嫖搖了搖頭,扶了扶髮髻,說道,「娘來,是要告訴你一個消息。衛長公主聯姻的對象,是平陽侯。」

陳嬌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一點意外的痕迹,只是輕輕地笑了,說道:「這不是正好嗎?姨表聯姻,就像娘你當年做的。」

「哼,就像我當年做的。她劉婧有那個本事嗎?況且徹兒也不是先帝。」劉嫖不屑地說道。

「娘,你就別考慮這些了。你年紀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陳嬌見劉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說道,「過陣子,讓那董君陪你到別莊住上一段時間,長安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嬌嬌……」劉嫖望著變了許多的女兒,開口說道,「不是娘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只是,葭兒終究是個女孩子。那太子內有母居中宮之位,外有舅氏坐擁大將軍之職,我大漢自高祖開基以來,還沒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穩固的。你真的,有把握嗎?」

「娘,我大漢自高祖開基以來,也沒有出現過像當今的陛下這麼強勢的君王。」陳嬌低眉說道。

「吁!」勒住馬韁,讓戰馬停下來,霍去病再次回頭看了看草原,這個給他帶來了初次榮光的地方,面上不覺浮現了一絲惆悵和不舍。

「去病,走吧。」和他一起停下的人還有紀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勸道。

「微之,」霍去病最後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氣息,說道,「我終於知道,長安真的並不適合我。」

「……」紀稹聽到這句話,眉頭微皺,剛想說點什麼,霍去病就勒馬向定襄城跑去,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而他也很快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轉頭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讓他去吧。他是天生的戰將。你們,不合適!」邢天說道。

「邢天……」紀稹輕嘆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趙信他會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說道:「我沒那麼神通。只是,那個男人,有一雙匈奴人的眼睛。匈奴的雄鷹是不會長久停留在大漢的軟泥芳草中的,他總有一天會回到草原,回到他的故鄉。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過,這樣也好。他的失敗才能襯托出我們的成功。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舉封侯啊,冠世侯。」邢天說道。

「……然後也可以順便打擊到視人不明的衛大將軍,對嗎?」紀稹嘴角微動,扯出一絲苦笑。

「沒錯!」邢天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五年了。我們都長大了,紀稹。我們回來,不是為了繼續在衛家之下,仰他們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其實衛將軍的確是國之棟樑。如果拋卻衛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種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拋棄陳娘娘一樣。」邢天說道,「紀稹,不要猶豫。你不要忘記,這五年來,我們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為的是什麼。」

桂宮。

劉徹含笑聽完了劉婧的話,說道:「皇姐不必多說。」他步下台階,走到劉婧的身邊,說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只要姐姐覺得合適,朕是不會阻止的。只要,姐姐覺得合適。」

劉婧聽完這個回答,愣了一愣,但是仔細看了劉徹的表情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便笑道:「芯兒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容貌端秀,性情溫和,做我平陽侯家的媳婦,自然最合適不過了。」

「是嗎?」劉徹微笑道,「那麼,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兒和襄兒的婚事。」

劉婧略帶不安地離開桂宮,腦中始終不能忘記方才離開時,劉徹那莫測的笑容和那一聲「皇姐,走好」,總覺得和這個自小親近的弟弟,有了一絲的隔閡,再也無往日的親密無間了。

「莫非,本宮想錯了。子夫的後位終究還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猶疑,隨即又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不,大漢自高祖以來,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據兒這麼穩固呢?不會錯的。況且阿嬌,她已經沒有可能再誕下皇子了。」

衛長公主劉芯和平陽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衛青和霍去病等人歸來後的不久。那一夜,整個長安城都為當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瘋狂,從長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盞裝點得美麗異常。圍觀的老人們感覺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當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陳阿嬌的那一夜,雖然當時沒有這麼多漂亮的琉璃盞,但這種奢侈卻如出一轍。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個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牽著手,穿梭而過,赫然就是本該身在宮中的劉葭和麥芽糖。劉葭的臉上滿是好奇的神情,彷彿第一次出籠的小鳥般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偶爾也有一兩個不軌之徒看到這樣的兩個漂亮孩子,動了心思,尾隨著兩個孩子,但是很快就會被那些在暗處的護衛們收拾掉。

「公……」到了一處較安靜的小巷裡,麥芽糖轉頭想說話,才說了第一個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們該去和夫人她們會合了。」

「好啦,知道。」劉葭一邊把玩著手中新買的小玩意,一邊心不在焉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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